房间里很安静,自从萧敬被霍心云轰走了之后,侯圣骁就陷在对簕殄顶层行为动机的思索里,好像以行得知的高人正在悟道。霍心云也不说话,静静看着侯圣骁在眼前思考,特别的舒心使她渐渐困了。
侯圣骁想了几个可能性,前因后果各有猜测,但都得不到证实,终于打算先不想了。这时回过神来,霍心云几乎就要在旁边睡着了。
“你困了?”侯圣骁问。
“你神游物外回来了?”霍心云迷瞪着眼,也许侯圣骁再沉默一会儿就要睡去。
“想了好多可能性,但是都没想明白,索性不想了。”侯圣骁说,“你要是困了,那就先睡一会儿。”
霍心云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坐起来,说:“本来不困的,但呆在你身边心里就会感到安逸,就犯困咯。”
“那……”侯圣骁做了个奇怪的表情,等着她表示聊聊天还是让她睡一会儿。
“今天不太尽兴。”霍心云愤愤地说。
“等你好点了再陪你出去玩玩,要不明天再出去玩玩也行。”
“那倒是不必,”霍心云蠕动着身子靠侯圣骁更近些,问:“哎,你说簕殄来杀掌柜干什么?不止是为了陷害吧,难道他们这个当铺还有什么秘密?”
“重要吗?”侯圣骁微笑着。
“噢?这要是不重要的话,那就是解决当铺的问题,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更重要?”
“解决问题倒是对,但当铺的问题其实也不那么重要。”侯圣骁说。
“那重要的是什么?”霍心云问道。
“重要的是,怎么让刘叔,还有那个路启辰满意。”侯圣骁说,“所有矛盾的和解,无论结果如何,相比之下总会有一方吃点亏。所以只要他们满意,当铺的处理方法可以顺着他们制定。”
“怎么听上去还挺没原则的?”
“这事儿是他们引起的,我说破天也不过是解决武林纷争,原则也是看他们的原则,我的原则在这件事上有几个钱的关系?”侯圣骁摊摊手,“我说三天以后再来,就是拖一下时间,本来都是一时冲动,等了冷静下来也不会那么计较了,那时再调和就好调和了。”
“那要是有人还在计较呢?”霍心云问。
“那也没关系,本来我也有解决办法,加上九宫飞星出面,总归还是能处理好的。”
“你要去找江皋?”
“这你是怎么知道的?”
“很难看出来吗?就最近的来说,你不就只见过江皋一个人。”霍心云撇撇嘴,“你打算去了怎么说?带着温豪一起去吗?”
“不让温豪出面了,正好也是让温豪看看破晓的成绩。我直接去找江皋就好,他会答应帮忙的。”
“就这么自信?”
“因为江皋这个人的性格如此,他会管的。”
“你们只见过一面,你就能对他的性格这么熟悉?”
“我们两个一见如故。”侯圣骁笑着说。
江皋创立九宫飞星,也有一个要除尽世间不平事的美好愿望,自然愿意不顾身份解决争端。初次见面侯圣骁和他相谈融洽,侯圣骁认为有他九宫飞星信念在,即使并不怎么太看好破晓这个新生势力,他一定会答应帮忙。
“随你咯,你觉得能说动他出面就好。”霍心云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似乎对侯圣骁请江天神的成功与否毫不关心。
“在此之前,我先去见一见刘叔和张羽叔,至少弄明白他们分开的原因和刘叔一反常态的原因。”
“也许刘叔奇怪行为的原因是……”霍心云溜了溜眼,“他要养家。”
侯圣骁一愣,说:“什么?”
“你果然不知道,刘叔三年前成亲了,听说家里开销很大,找了好多人借钱。他给自家夫人开了间杂货铺,不过生意不太好,至少在我所知的时候才刚刚有好转的迹象,但还是没开始盈利。”
“啊?这……”
“所以你看,刘叔看到簕殄当铺放贷害人就正义凛然义愤填膺的,也许就是因为这种事在他身上发生过。”霍心云撅撅嘴,“也就你运气好,抓了个镇殿使,摇身一变就成了万贯富豪。”
侯圣骁没有说话,似乎并不很赞同她的话。霍心云以为她的调侃话会得到回应,没想到居然让侯圣骁沉默了,好像是说错了话一样。
“怎么了?”霍心云像犯了错的小媳妇,语气已经透露着可怜。
“没什么,只不过是我没你想象的那么有钱。”侯圣骁微笑着说,“上次大护法那个天杀的把客栈拆了,连房契带装修各类方面赔了不少钱,还给咱磊哥还了不少欠款。等到了兰陵,初建设宗门也会很烧钱。”
“哦。”霍心云眼神还是可怜兮兮的。
“没关系,再穷也亏待不了你。”侯圣骁朝她扬扬眉毛,“赏金算的是宗门的钱,其他赚的算的是我自己的。”
“嘿嘿嘿嘿,谢谢你哦。”霍心云迎合他笑笑,想转移话题但想不到如何起头才不突兀。
气氛变得有些尴尬,侯圣骁挠了挠头,不知所措。闲聊突然的终结让两人都不舒服,于是都不希望对话就此结束,但是又都不知该如何重新开始。似乎是古典的合奏曲,一但在中途失误断了节奏,就很难迅速跟上节奏续演后面的章节。
霍心云双手掩面,扭扭捏捏似乎想到什么丢人的事,在心里嘟嘟囔囔了半天,如同自言自语的说:“你……你叫湘湘给我用赤砂糖泡点水来。”
侯圣骁哦了一声,到门口呼唤龙湘湘把霍心云的需求复述了一遍。霍心云闭目深吸气,两手在身前虚按做出收功模样。侯圣骁使唤完龙湘湘,正好看到霍心云正装模作样长长吐出口气。
“你跟我讲讲当铺做空市场都什么意思吧,刚才你们讨论时我没有听懂。”
“哦,好。”侯圣骁正襟危坐,还清了清嗓子。
霍心云的表情放松下来,坐起来认真的听。
“正常当铺的运作咱们都好懂,就是你拿值钱的东西当了,要是再赎就拿更多的钱来。”
“嗯,这些我懂。”
“簕殄的这家当铺不一样,他们先在市场上哄抬物价,米粮之类物价上去了,那粮食算不算更值钱了?”
“当然了。”
“当铺这时就趁机做出行动,跟大家说这里当了物可以选择换成粮食,粮食值钱,就会有人想投机取巧,就选择换了粮食再拿去卖,在其中赚取差价。”
“哦?那当铺岂不是还赔钱?”
“他怎么可能做赔钱的买卖。”侯圣骁笑道,“当铺结算粮食,不会是一次就结清的,在等着粮食到手的时候,粮价很快就降回去了,那你手中的粮食也会变得不值钱。”
“那当铺要如何在其中获利呢?”
“很简单,来当铺换粮的不是所有人都富余,就比如有的人本身在物价上涨时就吃不起饭了,抵押了房契或者抵押什么换粮,这样很多抵押的东西都是不得不赎回的,可你要还的本金和利息都是真金白银,每个月再一滚利息,这些人要还的钱就会成天价。”
“哦——我懂了,没有什么事发生的话很少有人去借贷,而一旦粮价上涨吃不起饭了,就只能被迫向当铺妥协。”
“挺聪明的嘛。”侯圣骁摸了摸她的头发。
霍心云昂头挺胸,满脸都是享受夸奖的得意样。
“那你再说说,你认为最好的处理方案是什么样的。”霍心云歪着头,“你想的解决方法。”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侯圣骁说道,“这句话告诉我们,如果要顺应规律不破坏市场运作的平衡,就不应因自身的仁爱去过度干预,所以我想,只要回归到事情本来该有的样子就好了。那就把当铺进行配合哄抬物价做空市场的核心成员大换血,再将借贷的利息调整到正常利率。”
霍心云双手托腮,满脸都是认真,双目炯炯有神,眼底倒映着浩瀚星辰,绚烂璀璨。
“破晓门要追求强有所制、弱有所依,但是不能一味锄强扶弱,否则强就变成了弱。因此不因身份贵贱受特殊优待或制约,只为了善不失、恶不长,让善恶阴阳保持平衡。”
侯圣骁声音并不高,在霍心云听着就是那么慷慨激昂,饱含正气。仿佛数年前的隐崇庄中,恍惚中那个追求道义的少年明确了方向,此时彼时,恍若昨日。
“我好像来得不是时候。”
侯圣骁和霍心云向门口看去,龙湘湘双手端着碗站在那里,很显然她已经站在那里听了一会儿了。
“听闻门主正求汤药,某特地前来,不想正撞见两位欲效关雎之雅。现下送来汤药,却不知该何去何从,这可叫我如何是好?”龙湘湘卖力表演着,微嗔作态轻跺着脚。
她心想来着了,自己可是看了出好戏,心云姐姐那眼神哟,都勾芡了。
不知道龙湘湘是不是刚看了什么话剧话本,用着半文言故意消遣他们。霍心云也以彼之道,说道:“某与侯公在此商讨宗门大计,汝何故如此不解风情。吾虽不适,既知某正花前月下,正搅了其中雅致。还不将药留于案上,速速退下便是!”
“罪过罪过。”龙湘湘端过碗放到桌上,霍心云竖眉抬手做打人状,龙湘湘连忙嬉笑着跑出屋外去了。
侯圣骁稍稍斜身伸手端起碗来,里面的糖水正温热,砂糖浓厚汤水红得发黑。侯圣骁端到霍心云跟前,霍心云撅着嘴傲娇如赌气的小猫,闭眼仰头鼻子里哼哼着声。
“你喝不喝啊?”侯圣骁被她逗笑了。
“喝!”霍心云扭头哼哼,“你喂我喝。”
“你不是说吃了甜食药更难下口吗?这不算甜食吗?”说归说,侯圣骁还是舀起一勺放嘴边吹了吹。
“理没错,但这也可以是药。”霍心云如风吹柳枝,轻轻载到侯圣骁的怀里,就这般看着他眼睛,伸手揽住他脖子,说道:“我就是要不讲理,你又奈我何?”
霍心云其实根本不在意他打算如何处理当铺,就像他说的,每个事的重要程度也分主次。是人员换血还是调整利息并不重要,连侯圣骁乃至破晓门如何平衡善恶也不那么重要,能待在侯圣骁身边,才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