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殿的穹顶之上,极光如同被神灵搅动的绸缎,缓慢而优雅地流转着。
在冰晶构筑的穹顶上投射出变幻莫测的图案,仿佛在演绎着某个古老而神秘的故事。
安莉洁跪坐在冰面上,手指无意识地描绘着昨日污教她的符号。
那是一个代表\"羁绊\"的复杂图形,由三条相互缠绕的曲线组成,象征着不同生命轨迹的交汇。
污则倚在一旁的冰柱上,目光穿过半透明的墙壁,落在远方被积雪覆盖的山脊线上。
他的思绪飘得很远,远到跨越了维度的界限,回到了那个有着双太阳的故乡。
近来,他能感觉到自己存在的波动越来越频繁,这意味着他离开的时刻正在逼近。
这个认知让他的心头笼罩着一层难以言说的轻松,好像他能随时见到他牵挂已久的人。
\"污。\"安莉洁突然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圣殿中显得格外清晰,像是冰凌碎裂的声响。
污回过神,转向她:\"嗯?\"
他注意到她手指下的符号,那个关于羁绊的图案已经被她临摹得相当纯熟。
他不知道为什么安莉洁想学,但她想学那他就教,反正他闲的无聊。
大祭司没有支持他做事的时候,他只能自己去研究打发时间,但他觉得跟安莉洁待在一起,比去啃那些生硬的古文更有意义。
毕竟学古文,吃不到冰莓。
安莉洁呆了呆,有些不确定道。
\"爱是什么?\"
碧绿的眼睛里满是纯粹的求知欲,仿佛在询问一个与\"冰为什么是冷的\"同样简单的问题。
污愣住了。
他设想过安莉洁会问的无数问题——关于外面的世界,甚至关于他离开的可能性——却唯独没有料到这个。
爱是什么?
这是一个他连自己都无法厘清的问题。
在他的记忆里,\"爱\"是一个过于沉重且复杂的词汇,承载着太多他不愿回顾的记忆。
他唯一感受过的便是从乌身上得到的,很美好,很纯粹,甚至令人自愧形秽。
他沉默了片刻,黑袍下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
圣殿里只有极光流转的细微嗡鸣,那声音像是无数个世界在低声絮语。
\"爱是一种情感。\"
最终,他选择了一个最表浅、最安全的答案,声音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一种强烈的喜欢和依恋。
他是肆意妄为的,不讲情理的,莫名其妙的,无中生有的。\"
他刻意避免与她的目光直接接触,生怕那双过于清澈的眼睛会看穿他言语中的保留。
安莉洁缓慢地眨了眨眼,长而密的睫毛像蝶翼般轻轻颤动,消化着这个信息。
她的目光落在污的脸上,没有任何羞涩或试探,只有纯粹的好奇。
\"那污爱我吗?\"
这个问题来得如此直接,如此坦然,让污的罕见的慌了神。
他看着安莉洁清澈见底的眼睛,那里没有任何期待或不安,仅仅是在寻求一个答案,如同询问他今天是否会留下来一样自然。
这种纯真无邪的直白,反而比任何精心设计的试探都更具冲击力。
好纯粹的求知欲,纯粹到让他莫名的有些烦躁。
\"不爱。\"
他的回答几乎是下意识的,干脆利落,带着一种斩断可能的决绝。
他不爱她,不能爱她,也不该爱她。
他是观察者,是过客,他的世界不在这里。
这个答案对他而言理所当然,但说出口的瞬间,他却感到心头一阵莫名的郁闷。
安莉洁的脸上没有任何变化。
没有失望,没有伤心,甚至连一丝困惑都没有。
她不知道爱是什么,所以才会去了解,感到好奇。
她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仿佛接受了一个简单的事实,就像接受\"冰是冷的\"一样。
对于她来说,污说的话是仅次于神使的。
她低头继续描画那个羁绊的符号,冰面上已经留下了一排整齐的图案。
\"哦。\"她应了一声,然后继续问道,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那污认为的爱,是什么?\"
污微微蹙眉。
他没想到她会继续追问,而且问得如此精准——不是广义的爱,而是他个人理解的爱。
爱是什么?他没办法准确的回答,但他又没办法给不出一个过得去的答案。
他思考着该如何回答。
记忆深处翻涌起一些模糊的片段,那些他不属于他,却又属于他的一件又一件的事,他能感受到里面的情感。
却如同过客那般感到怪异,就好像看一部电影,你能记住里面的情节,甚至引起你的情感波动,哪怕里面的情节再刻骨铭心。
最终你都会忘掉,因为你知道那不是你的经历,那只是他们呈现出来情感的共鸣。
那不属于他。
他想起琐碎的片段
曾经那个愿意为之付出一切的人,想起那些深夜里的誓言与承诺,想起自己如何小心翼翼地守护着那份感情,最终却只换来背叛与欺骗。
那些付出与背叛,信任与欺骗,那些他曾以为坚不可摧最终却支离破碎的联结,至今仍是他心中无法愈合的伤口。
\"爱是相互的。\"
他的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冷硬,那是被过往灼伤后留下的痕迹。
他能感受到痛,明明幸福不能共享,但是痛苦却能衍生到他的灵魂之上。
他讨厌这种感觉,所以他渴望没有给予他苦痛的存在,企图寻找对应的力量,抹平着痛苦的根源。
这也是为什么他痴迷于乌的存在。
\"是两个人彼此关心,彼此付出,彼此成就。如果只有一方在付出,另一方只是接受,或者更糟——毫不在意,那就不叫爱。\"
他停顿了一下,想起那些不属于他的片段。
曾倾尽所有却最终被视作理所当然的付出,那些被践踏的真心,那些被利用的信任。
黑袍下的手指攥得更紧,骨节微微发白。
\"单方面的付出,不是爱。\"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清晰,仿佛在告诫她,更在提醒自己,\"那是……蠢。\"
他本来想更直白的把贱这个字说出来,但是他下意识的用了其他词语来平替。
安莉洁安静地听着,脸上依旧是那副呆滞的表情,但她的眼神却异常专注,仿佛在努力理解这些复杂的概念。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在冰面上无意识画出的符号。
那是污的名字,七个精致的符号排列成一个完整的名字,旁边还有她自己的名字,两个名字被一个心形的轮廓温柔地包裹着。
圣殿里陷入了一片寂静。极光在穹顶变幻着色彩,将两人的身影拉长又缩短,仿佛在演绎着时光的流逝。
污看着安莉洁专注的侧脸,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对于一个对情感一无所知的人来说,可能太过尖锐和残酷了。
但他没有收回,也无法收回。
那是他用伤痛换来的认知,是他保护自己的盔甲。
他是无根生,它的存在就是个意外,他的一举一动对于他来说都是奢侈的,他自卑到骨子里。
因为他本不该存在!
过了许久,安莉洁才抬起头,她的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经历一场艰难的思想斗争。
她看着污,眼神里带着一种不确定的试探,语速比平时更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迷雾中艰难捞出:
\"那我跟污...是相爱的吗?\"
污整个人僵住了。
他看着她纯净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睛,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这个问题像一把精准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他刻意封锁的某个角落。
他想起自己一次次灵魂莫名的痛苦,深夜独自一人如同被世界抛弃的孩童凝望星空。
想起他带来的每一片叶子、每一块石头、每一个故事,那些都是他精心挑选的、来自外面世界的碎片。
想起她专注临摹符号的样子,那双总是带着迷茫的眼睛在学习时才会闪烁出智慧的光芒。
想起她等待他时安静的身影,那个在圣殿中独自度过的同他一般的孤寂灵魂。
想起她拉着他的袖口说\"到你陪我了\"时的执拗,那是她极少表现出来的、近乎任性的依赖。
想起她因为他一句承诺而亮起的眼眸,那种纯粹的信任几乎让他无法承受...
付出。关心。陪伴。
这些他刚刚用来定义\"爱\"的要素,此刻正清晰地映照在他们相处的每一个片段里。
他从另一个不知道是何处的地方,凭空而来,为她带来外界的气息,教她知识,陪伴她度过漫长而孤寂的时光。
而她,用她全部的信任和依赖回应着他,在他迟到时不安,在他陪伴时喜悦,用她笨拙的方式试图留住那些共处的记忆。
他们之间的给予和接受,不知从何时起,已经形成了一种默契的平衡。
这难道不正是他所说的\"相互付出\"吗?
这个认知像一道惊雷,在他心中炸开。
他一直以为自己只是旁观者,是导师,是暂时的陪伴者。
他从不敢,也不愿去深究他们之间这种日益深厚的联结究竟意味着什么。
可是现在,这个由他亲自定义、由她天真引用的\"爱\"的概念,却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他一直回避的真相。
\"我...\"他试图否认,却发现自己找不到理由。
他皱了皱眉,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仿佛想将这个荒谬的念头甩出去。
可那些共同度过的时光,那些悄然滋长的牵挂,又让他无法彻底否定。
他想起自己近来越来越频繁地留在圣殿过夜,不是因为通道不稳定,而是因为不放心她一人在黑暗中。
想起他开始下意识地收集那些她可能会喜欢的小物件,即使明知自己可能没有机会送出去。
想起每当看到她露出那难得的、真实的笑容时,心中涌起的那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最终,在那双清澈眼眸的注视下,他有些狼狈地避开了她的目光。
喉结滚动了一下,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不确定,喃喃道:
\"...或许?\"
这个词轻飘飘地落在冰面上,却仿佛有千钧重。
它不是一个肯定的答案,甚至不是一个清晰的回应,但它打破了污一直以来构筑的界限,承认了某种他一直在回避的可能性。
话音刚落,他就感到一种奇异的解脱感,仿佛一直紧绷的弦终于松弛了下来,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迷茫与不安。
安莉洁并没有因为他犹豫的回答而失望。
她只是偏着头,像是在品味这个不确定的答案。
然后,她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冰面上她写下的污的名字,又指了指旁边她自己名字的符号。
\"相互的。\"她轻声说,像是在确认一个刚刚学会的真理。
她的手指沿着那个心形轮廓缓缓滑动,最终停在两个名字交汇的地方。
污看着并排的那两个名字,看着环绕在周围的、代表\"联结\"的心形轮廓,第一次没有试图去纠正或反驳。
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在他胸中涌动,有慌乱,有抗拒,但似乎...也有一丝极其微小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释然。
就在这时,圣殿的穹顶上,极光突然变得更加绚烂,青绿色的光带与紫红色的光晕激烈地交织、碰撞,仿佛在回应着地面上这场关于爱的笨拙探讨。
一道特别明亮的光束透过冰晶穹顶,恰好落在冰面上那两个并排的名字上,为它们镀上了一层神圣的光晕。
安莉洁抬起头,看着这奇异的景象,呆滞的脸上浮现出一个极淡却真实的微笑。而污,则陷入了更深的沉默。
他知道,有些界限一旦打破,就再也无法回到从前。
而\"或许\"这个答案,就像一颗种子,已经在他心中生根发芽,终将长成他无法忽视的存在。
“我还是感觉不对。”安莉洁突然露出烦恼的表情。
“有什么不对?”污歪了歪头,有些不解的问道。
“爱好像不止一种……感觉好奇怪。”安莉洁露出苦恼的表情。
“是啊……人就是这么奇怪的生物。”污理所应当的点了点头。
安莉洁美眸流转缓缓转过头盯着污,脑海中浮现污,先前所说过的话,许久才喃喃道:
“我好像……有点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