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梦之后就喜欢被重物挤压的感觉。”唐凤梧扫视了一圈乱糟糟的屋子,感觉已经没有给他挽回形象的余地,于是转过头,保持风度夸赞了少年一句:“之前那床被子太薄,没有安全感,现在这个就很好。”
原本只是他无心之言,但落在微生商耳朵里总能让他浮想联翩。
安全感,重物挤压。
微生商不喜欢这种受到禁锢的感觉,多半睡觉的时候都不盖被子,况且西勐没有冬天,他也从不生病。
房间里酒气盈天,唐凤梧到床边去打开窗户,汹涌灌入的凉风将他脑袋吹得撕裂般的震痛,他微微蹙起了眉,又温和地松开。
这种痛是突如其来的,细密的针无数次戳进太阳穴附近一个早已千疮百孔的洞里,他已经有点习惯了这种疼痛,甚至上瘾,比起喝酒将人的神经高高吊起,这种不留余地的痛,反而更让他有种归属感。
微生商被晚风拂扫舒服得眯起了眼。
唐凤梧见状勾唇,对他说:“随便坐吧,别在意,我太邋遢了。”随后去到小客厅,将冰箱里的矿泉水倒进烧水壶里加热。
房间里虽然看起来杂乱无章但其实没有异味,卫生间里飘散着的沐浴露的味道像是要将整间屋子浸没,看不见的泡泡充斥着整个房间。
微生商坐在了一堆衣服的旁边,手指动了动,挑起一件t恤往旁边扒。
纯棉触感仿佛留在指尖,微生商掀起眼皮看了眼唐凤梧的背影,见他暂时没有转过身来的意思,昏聩的大脑支配着身体,不受控制地将指尖放到鼻尖轻嗅。
“需要加一勺盐吗?我不喝酒的时候会喝点淡盐水。”
就在这时,唐凤梧忽然端着杯子转过身询问他的意见。
微生商条件反射地用整个手心反捂住了下半张脸,仅留下一双凤眼同唐凤梧四目相对。
很吓人。
微生商心想,要是唐凤梧告诉他用的什么洗衣液就好了,他也不用跟做贼似的,还吓了一个激灵。
唐凤梧弯腰将水杯放到他面前的矮几上,略带歉意的一笑:“抱歉,还是让你感到不适了吧。”
“没有。”微生商放下手撑在腿边,手指又不小心碰到了唐凤梧的衣服,这次他没有躲开,只是无意识地摩挲上面的布料:“你看起来状态不太好。”
微生商不近人情,不知道对一个不太相熟的陌生人说这句话有点冒昧。只有一双眼睛盯着青年缓缓落座在摇椅上,看他双手交叉放在腹部,看他心无旁骛地回望向自己。
唐凤梧偏着头,舒服的躺姿让他眼皮乏力,但依旧强撑着回道:“是吗?”
“你为什么每天都喝这么多?”微生商踢了踢脚边的酒瓶,酒瓶晃荡了一下,他才发现里边竟然还剩了些,他抬起来摇了摇,又下意识地轻嗅。
唐凤梧撑着下巴看着他笑,低声呢喃一声:“小狗。”
微生商抬眼瞧他:“什么?”
唐凤梧摇了摇头,深黑的瞳孔里蕴含着满满的笑意:“久饮伤神损寿,软筋骨,动气痢……我知道这其中的厉害,谢谢你的担心。”
微生商久久地看着他,如同剖析一件器物,认真凝望、审视着面前的青年,但确实没有带一点恶意。
眼前的青年像萨克雷手下的落魄贵族,内里枯朽干涸已然成为蛀虫的温床,外表却又保持风度仪态万千,嬉笑怒骂皆是风情,从不会叫别人瞧去潦倒和失意。
当然,微生商是没见过他发脾气的,如果有机会的话。
“我的脸上写了什么吗?”温润的声音打断了他,唐凤梧笑意款款:“你好像盯着我看了很久。”
眼睫快速的眨了眨,黑云都不会如此拙劣地掩饰暴风雨的来临,但微生商却以为自己正对擂鼓般的心跳淡然处之。
他发现,哪怕他已经用足够客观的角度去洞悉青年的举止,青年依旧迷人。
他也真的盯着青年看了太久,像个没有见识的傻子。
怎么能毫无廉耻地盯着一个陌生男人胡思乱想?
他不敢想象站在第三视角自己的模样有多傻,偏偏这一切都被眼前的青年尽收眼底,而他也正好是被注视的对象。
这是一种很可怕的体验,在这一刻,微生商感觉自己被剥夺了身为自然人天然具有的自尊心。
“……”
他会在意吗?
微生商默默的想,可悲的发觉对方似乎并不会心生什么波澜,旁人的眼光就像皇宫里的蚊子,不一定烦人,但绝对是微不足道的。
果不其然,青年慵倦地将眼睛合上,没同他计较。
但眼下这个情景,大概是变着法儿地在赶人了吧?如果他聪明一点,有眼力见一点,就该知道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静悄悄溜走,并帮他将门窗合上。
微生商没有动,他静静地注视着青年的眉宇面容,如果没有不可抗拒的外力干扰,他可以在这里坐着直到天亮。
被别人邀请进门欣赏主人睡觉,还无动于衷,哪里有这样蹬鼻子上脸的客人,实在太荒谬了。
青年在座椅上打了个哆嗦,微生商惊觉自己应该去给他披上一件衣服或一床薄被,但刚起身准备动作,躺椅上的人忽然惊醒,一脸恐惧地盯着眼前正要靠近自己的人。
那眼睛里,仿佛残存着被噩梦无情玩弄的可怜印记,水汪汪的,让人看着就心疼。
微生商一张嘴,刚想为自己的行为辩护,并发誓自己再也不做小人在心中意淫他,没想到话未出口,只听到对方颇为惊慌失措的一声:“你别走。”
微生商心中可笑的忧虑被磨平,他又觉得自己恶心,因为他很快换了一副嘴脸,装作十分意外,十分善解人意地模样,体贴地细致入微地半蹲在青年身边。
如何安慰一个受惊的人,微生商已经飓风般在脑海里演练了成千上万遍,抚摸他细腻的脸颊,轻轻握住那双白玉一样的手,将他搂至怀中,用自己岩浆一样滚烫恶心的体温将他包裹,告诉他自己能成为他的避风港。
……
好搞笑,没人会这么做,除非你想让别人觉得你是个感情泛滥的表演型人格。
微生商稍稍冷静了下来,指尖拨了拨他挡住眼睛的发丝,极度收敛着表情,不让自己做出太过痴狂的表现。
“要不要把窗子关了?”他喉咙重重一滚,带着心口不一的意味,佯装轻松:“你要休息了吗?那我不打扰你了?”
他说了这句话,身子一动不动。
他们静静对望,唐凤梧看出了他的口是心非,他缓缓侧过身,手心交叠枕在耳边,眸中含笑望着微生商:“你。”
微生商挑眉,喉结滚动:“嗯?”
“你别走。”
微生商知道将一个成年男人比作婴儿很变态,但现在他想不出除了懵懂等待哺育的幼儿,该用其他什么辞藻来形容眼前的情形。
“我不走。”这种时候还面无表情,那就是矫情,是傲慢,是矫枉过正,微生商终于忍不住笑:“我在这里陪你。”
他撑起膝盖站起身,心中汹涌的是前所未有的粉色浪潮。
他左右巡视一眼将一件还算干净的外套捡起来抖落几下,随后无比轻柔地盖在了青年的上身。
手心支在膝盖上微微弯腰和青年对视,语调是前所未有的温柔:“我现在帮你收拾屋子,收拾好就留在这里陪你,好吗?”
客气礼貌到,微生商差点真的相信自己是个助人为乐的好人了。
唐凤梧眼睛弯弯笑着点头,一张又小又白的脸藏在黝黑的发丝里,总有让人想要捧着亲吻上去的念头。
“好。”
“好。”微生商重复他的话,语调上扬。
房间里的东西不算多,日常衣服也就那几件素净的t恤和五分裤,鞋子甚至只有一双拖鞋和一双运动鞋,运动鞋上沾满了泥浆,微生商从未见他穿过。
唐凤梧从不把吃的带到房间里吃,垃圾只有纸屑和凌乱的酒瓶。
很好分类。
微生商将酒瓶提到门口,然后抱着一堆脏衣服去洗。
他正要和青年说一声,一转眼,却见对方亮晶晶的眼睛正不偏不倚地落在他的身上,那模样,就像已经默默观察他很久很久。
微生商哑然,勾唇笑了笑:“我一会儿回来。”他汇报道。
衣服盖到鼻子,唐凤梧动了动,露出精巧的下巴,他点了点头:“好。”
说罢又补充一句:“那你快点回来。”
微生商的胸膛里充盈着一种不可名状的情绪。
让他几乎要飘飘欲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