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微生商微垂着眉眼,卷曲的睫毛拉出一个静谧的弧度。
每一处骨骼每一寸肌肤,是那样的精雕细琢无一不令人惊心动魄,眼底埋藏的欲语还休的熨烫,仿佛是世上唯一纯净灵魂,在对无尽苦楚的无声呐喊。
玉容寂寞泪阑干,是这样的我见犹怜。
到底是谁忍心让他难过。
唐凤梧已经做好了听美人倾诉闷烦的准备,并且可以为之抛弃自己的烦恼,忘却自己来到这里是为了奔赴死亡,哪怕只是作为对方一个消遣……不,他不甘心只是消遣。
喉咙发痒,唐凤梧手指捻了捻,又有些想喝酒。
一个月前他不会想到,一心寻死给自己找了个埋骨地,没想到遇见个美人,非但把死心抛之脑后,还逞起拯救他人的威风来了。
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们都觉得我应该憎恨一个人。”
他轻轻说了一句话,却又止住了话头,再次陷入了沉默之中。
唐凤梧听得出他的迟疑不决。
憎恨一个人,当然会有很多理由,因为利益、因为情爱,又或者是其他什么的东西,但微生商说了他们都觉得,他们,听起来基数不小,那说明这个人真的可恨。
可是微生商的口气,听起来并不想要埋怨那个人。
圣父这个人格标签竟然还在市面上流通,这就是让唐凤梧好奇的地方了。
“抱歉。”
唐凤梧一顿,抬起眼,不明白玛利亚怎么忽然生分客气,只听到对方下一句话。
“我今天,不想再说了……我,”微生商抿了抿唇,没敢去看唐凤梧的眼睛:“我需要有人听我倾诉,如果你……”
很拙劣的挽留借口。
微生商吸了口气,深深闭了闭眼:“我只想对你说。”
“唔……”唐凤梧无言地用指腹揉搓着眉毛,有点灵魂出窍的感觉。
原来抱歉是对自己的自以为是说的。
他对上微生商闪烁的眼神,心中已经在天马行空地幻想三天后的独处。
微生商哪里愚笨,明明就在无形之中高高吊起他的期待,手段了得。
唐凤梧缓缓开口:“我……”
他话没说完,又被微生商慌乱起身的动作打断。
微生商原本盘腿坐在床尾,见唐凤梧要开口,起身撞翻了满盘棋子,随后梗着脑袋,手忙脚乱地收拾,能看得见的皮肤已经红得不像样。
“我不是想要决定你的去留,也不是想要绑架你……我……”
嘭——
说话间,又撞翻了床头的落地灯。
微生商心中涌起巨大的无助感,慌忙扶起来后,连唐凤梧都不敢看一眼,一转身,落荒而逃。
房门一开一合,嘭然作响。
房间里又一次只剩下了一个人的呼吸。
唐凤梧无言,无声地笑倒在了床上。
天花板上的灯光晃得眼睛迷糊,感知被困意席卷。
唐凤梧也以为自己可以借此机会早睡一觉了,可余光看见茶几上的一个青芒,那是昨天微生商来时落下的。
在床上一动不动地躺了几秒,他还是强撑着困倦的身体从床上起来,抄起水果刀,将青芒削得坑坑洼洼,最后一口一口的吃了。
他打算留在这。
“小孔雀。”
————
微生商又失眠了。
这是这个学期岩录第二次见他在课间补觉。
第一次是什么时候来着,好像是一个月前,在梦里腿一抽差点把他蹬飞。
岩录靠着身侧的墙,眼睛有一下没一下地觑着微生商,见他应该真的睡着了,才敢悄悄拿起他桌上没了胶套笔夹,只剩下一个躯干的圆珠笔放在手里转。
“这也太磕碜了。”
孟白收作业收到他们这排,看见岩录手里的笔吐槽了一句。
岩录撑着脸看着她笑,用笔戳了戳她的腰,得到后者一个响亮的巴掌。
孟白不理会岩录的奸笑,白牙咬了咬唇,她站在原地,有些扭捏地放低了声音问岩录:“昨天晚上他和你妹聊了什么?连觉都没睡好。”
“他们说话了?”岩录一时惊讶,他作为两个当事人的密友和哥哥竟然一点也没有察觉,主要还是因为微生商总不和他们一块儿玩,无论参加什么聚会,能来都算赏脸了,更别说掺和,最多就找个角落当雕塑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耍帅,让那些女生犯花痴。
不过岩录转念一想,岩清都明恋阿商这么久了,临近离开,怎么也应该表个白什么的,反正等这傻子自己悟可能得等到下辈子。
面对孟白的旁敲侧击,岩录含糊道:“谁知道呢,可能她有道题不会做吧。”
孟白一听就知道岩录在糊弄她,瞪着眼嗔怒道:“你当我傻,他们昨天就是聊了很久,谁生日派对聊学习?再说……再说你妹就是心怀不轨!……”
岩录用插科打诨的语气嗤笑道:“阿商跟我这么多年的朋友,跟我妹怎么不好玩?怎么会没有共同话题?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
孟白脸一红,装作听不懂他的暗示:“什么跟我一样?我怎么了?!”
两人的争吵声吵醒了微生商。
在察觉微生商要醒来的两人猛地踩了个刹车,同时心惊胆战地看向了他。
下一秒。
嘭——
“嗷!”
一声惊叫,岩录再次被一脚踹飞。
全班哄堂大笑。
与此同时小林老师走进了教室,看见这混乱的一幕严肃地推了推脸上的眼镜,目光不虞地看向被害者岩录:“岩录,你干什么呢?上课了还不坐好?”
于是一场闹剧以岩录的服软告终。
微生商刚从梦里醒来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进入了听课状态。
他捏了捏鼻梁努力睁开眼睛保持清醒,正要做道题提神醒脑时才发现唯一的圆珠笔不翼而飞。
他找遍了桌子抽屉和地面都没见到圆珠笔的影子,最后还是借用了召思微的笔。
下了课,他就见孟白气势汹汹地朝他们的方向过来找茬。
岩录为了避免惹火上身,立马指了指微生商转移视线:“你想知道他们说了什么自己问啊,不问不是娘们!”
微生商疑惑地看向岩录。
然后面前的桌子就被孟白一巴掌拍响。
嘭。
比上节课间的动静还有气势。
“我问你。”孟白显然很吃岩录的激将法:“你跟岩清关系好还是和我关系好?!”
微生商看了眼孟白,又看了眼岩录,好像在用眼神问这人又抽什么风,岩录一耸肩,表示无能为力。
“快说啊你!快说!”孟白强行抽走了微生商手里的笔。
微生商手一摆:“笔是思微的。”
孟白将笔重重拍在了桌子上,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我说的是笔吗?你给我回答刚才的问题!”
微生商反而瞪大了眼睛质问岩录:“你干什么了?”
孟白因为微生商的一句话倒戈,将怒火又转移到了岩录的身上:“都怪你含糊其辞,你要早说还有这么多事儿吗?”
岩录被冤枉得百口莫辩,简直气笑:“不是你要问的吗老大?现在又怪我了?”
孟白听他的辩驳自感心虚,这才消了点气,没多大底气地又问一句:“我说让你排你心里谁是最好的朋友。”
微生商对这种问题已经驾轻就熟,眼也不抬地回道:“你们都是我的好朋友。”
“不行!”孟白火气又上来了:“你必须排出个一二三来!”
微生商被这么咄咄逼人的追问也忍不住发脾气了,不耐烦地翻了几页练习册,发出暴躁的声音:“你是皇帝吗?要我干什么就干什么?”
岩录乐了,孟白是不是皇帝他不知道,她倒是把微生商当皇帝了:“都社会主义时代了你还要把人分个三六九等,你是大太监。”
微生商差点憋不住笑。
孟白瞪视他:“什么三六九等,你别混淆内核,给朋友排名是他的主观判断,和封建主义有什么关系。”说着她又继续逼问微生商:“你快说啊!这个问题这么难回答吗?”
岩录听不下去:“什么朋友像你这样儿?作天作地,你排最后一名。”
他说完这句话,孟白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微生商觑了眼孟白眼眶里的眼泪摇摇欲坠,心中暗骂岩录逗起姑娘来没轻没重,于是思考了一下给了一个折中的评价:“你除了有点莫名其妙,其他都挺好的。”
岩录原本也后悔说得太重,看见孟白要哭肠子都悔青了,心里正抓耳挠腮不知道如何安慰,就听见微生商这么一句,下一秒,连忙点头附和:“对,其实挺好的,你别听我刚才说的混账话。”
“你还知道是混账话……”孟白小声嘟囔一句,随后用带着鼻音的声音追问:“那你说,具体哪里好了?”
微生商,岩录:“……”
两人对视的电光火石之间,脑电波产生了飞快的交流。
微生商:你说啊!
岩录:他问的是你你倒是讲啊!
微生商:他是在跟你较劲管我什么事?
岩录:666哥们又把自己高高挂起了,我还没找你问昨晚的事儿呢。
微生商:*****
微生商强颜欢笑,余光中瞥见了讲台上高高摞起的作业本,沉吟两秒:“你收作业挺快的。”
孟白:“……”
岩录暴笑如雷。
孟白瞪了他一眼,没打算离开,继续追问:“你昨晚跟岩清说了什么啊?”随后小声补充了一句:“连觉都没睡好。”
“没说什么啊……啊哦,昨晚?”微生商说完这句才猛地想起来,猛地变成了收到指令的含羞草,浑身不得劲,嘴角抿着笑意,两只胳膊欲盖弥彰地向前伸展,十分别扭地伸了个懒腰。
岩录看他这一脸春心荡漾的表情就暗道不好,狗清不会真的跟他说了什么不得了的吧?
孟白也变了脸色:“你别这么娇羞好不好,有事说事?”
微生商脊背缓缓挺直,握拳放在唇边清了清嗓子,颇为骄傲地宣布。
“我有喜欢的人了。”
空气寂静两秒。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地破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