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有人喜欢我?
微生商今天晚上无数次思考这个匪夷所思的问题。
或许是好奇为什么会有人喜欢另一个人,又好奇为什么他也会有人喜欢,他观察了岩清很久。
他对岩清喜欢自己这个说法存疑,然后岩清就端着牛奶朝他走来了。
她穿着一身洁白的公主裙,端庄淑女,与微生商印象里她简洁利落的形象不太相符。
女生落落大方地坐在他身侧,笑问道:“你今晚怎么一直在看我?舍不得我走?”
“不。”微生商摇头,否认得很坦荡。
“好吧。”岩清遗憾地耸了耸肩,将一杯牛奶递给他:“今晚是我生日,陪我喝一杯,谢谢。”
微生商接过牛奶,顿了顿,压低了声音道:“你喜欢我?”
岩清笑:“为什么要说得这么小声,这不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吗?”
微生商不语,盯着手上的牛奶发愣。
他该怎么形容这种心情,他一直觉得,不会有人喜欢自己,毕竟他和所有人都非亲非故,又或者说,全世界的人,都比自己值得被喜欢。
一朝这种思想钢印被打破,心头竟然涌现了荒谬的感觉。
“难道……?”
岩清见他不语,怀着微弱的希冀开口。
微生商回过神,礼貌婉拒道:“抱歉,我想我应该有喜欢的人了。不是你。”
岩清没有说话,垂着头抚了抚裙摆上的褶皱,蓦的,在两人的沉默中开口,音调低沉:“为什么不能是我呢?能不能给我个机会……”
“别这样。”微生商为她感到可惜:“喜欢让你变得不像你了。”
岩清忽然笑了,转头看向微生商,眼中含着水光,但始终没有落下:“那你呢,你能在喜欢里保持自我吗?”
微生商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提到一个西勐市里认识微生商的人,都心照不宣刻意避开的一个话题。
“playing love,你还记得吗?”
岩清闻言,沉默良久,嗯了一声。
“我无数次弹奏这首曲谱,穿着和1900一模一样的燕尾服,染着不属于我身上基因遗传的金发,梳着和我年纪格格不入的发型,坐在钢琴边、聚光灯前,一遍又一遍地弹奏1900一见钟情时的狂喜与癫狂。”
微生商顿了顿:“但我深刻地清楚,1900是一个被赋予了灵魂的文化符号,而我只是被谎言和鲜花堆砌包装出来的赝品,无论我弹奏多少次playing love,多少次野蜂飞舞,我都成为不了1900。”
岩清张了张嘴,但总感觉现在好像说出什么都是徒劳。
微生商于西勐是个奇迹,他的存在是一个神迹,更是令那些见钱眼开的人嗅到巨大商机的契机。
微生商还没有自主能力的时候,就是这样被推上公众眼前,被一遍又一遍消费的存在。
所以他如今对各种镜头才如此抵抗,岩录不止一次劝他用自己的脸挣钱,但微生商从来都是沉默以对。
岩清不知道说什么,因为那些伤害无论如何都已经造成了,这是挽回不了的事实。
“可是我最近,好像领悟到其中的感情了。”
话音一落,岩清只感觉精神一振。
“他的一举一动被放大,让我忍不住瞪大眼,无穷尽地去探索,然而他注定是要离开的,那种不曾说出口却切实存在的悸动、怯懦还有执念,好像都化作了我对西勐以外的向往。我会在想,或许我并非注定就是一枚落叶,或许,我也有随风飘落的远方。”
“……”
岩清笑了,不知是苦涩多一点还是欣慰多一点。
“恭喜你。”
“……”
“对了。”
微生商走前,岩清颇为顺心地叫了他一句:“邵老板托阿兰让你做的就当做没听见。”她将杯子里的牛奶一饮而尽,豪迈笑道:“阿兰也是年纪大了,不知道当初那事儿对你影响多大。”
罢了,她评价一声:“糊涂。”
微生商久久看着她不做声,忽然笑了:“思微好像更值得你喜欢。”
“感情这事能强迫得来吗?”岩清乜他一眼:“不然我也强迫你?”
微生商笑:“抱歉。”
————
因为第二天要上学,所以微生商九点半就回了客栈。
人多了之后他就习惯了戴上口罩,曾经每个陌生的视线都会让他感到惶恐不安,仿佛回到当初被全世界声讨的日子里,煎熬、痛不欲生。
但自从过了今天晚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心中悄然改变。
203还在亮着灯。
微生商徘徊在楼下,没有去敲门也没回自己屋。
最后还是唐凤梧先打开了窗,白皙的胳膊随意搭在窗口,脑袋懒懒地枕着手臂,半睁着眼,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
“你怎么还不上来?”
微生商在看见他的那一刻眉眼瞬间舒展,仰着头,轻声问他:“你打算睡觉了?”
唐凤梧歪着脑袋枕在另一边,笑盈盈地看着他:“我在想,能不能等到你回来。”
微生商从一楼直接爬了上去。
西勐是旅游热门城市,就算不到小长假前来旅游的人也不会少,更何况前不久的泼水节刚过去,整个街道上都显示着一派人情活络欣欣向荣的气象。
而微生商就在来往络绎不绝的行人的注视和惊呼之下,矫健灵敏地一攀一爬就这么灵活地窜上了楼。
一张漂亮得惊心动魄的脸一下闪现在自己面前时,唐凤梧目瞪口呆。
直到微生商抬脚坐进了窗内。
窗子的高度对于微生商来说不高,坐在上边脚能踩着地甚至还需要稍稍曲腿,两人距离过近,瞳孔山岩般的纹路无比清晰、就连呼吸都相互交织,唐凤梧才猛然惊醒,踉跄退后两步。
“你怎么……”唐凤梧看着他欲言又止,然后忍俊不禁笑起来:“像个猴子。”
微生商勾了勾唇,目光在唐凤梧身上由下而上地扫视。
“你准备睡觉了?”好像已经洗过了澡,现在已经穿着睡衣。
唐凤梧垂眸理了理大敞的衣襟,温和地望回去,语调上扬:“嗯。”
微生商目光轻轻落在唐凤梧肩膀,低声道:“那我打扰到你了。”
“你来的正好。”唐凤梧上了床坐在床头盖上被子,随后拍了拍身侧的床垫,示意微生商坐过来:“没有你的话,我可能还睡不着。”
微生商的心脏在胸腔乱窜,在这种情境下,竟然冷不丁问了一句:“我能做什么?”
他浑身就像失去了知觉,同手同脚往前走,然后站到唐凤梧窗前,别扭了不知多久才最终坐下。
唐凤梧看着他笑,微生商也觉得自己的模样挺好笑的,双手握拳放在膝头,梗着脑袋,不知道要看哪里。
“会下棋吗?”
唐凤梧问他,微生商点头,愣了一下,又问:“什么棋?”
唐凤梧一顿,实实在在地笑出了声来。
听见他发自内心的笑,微生商反而没有刚才那么局促,反而渐渐放松下来,嘴角勾着一抹浅淡的笑,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的脸。
“象棋。”
“……象棋。好。”
唐凤梧看了眼飘窗,微生商了然,走过去将飘窗上的床上桌拖了过来,架在了唐凤梧面前,正好此时唐凤梧也从床头柜的柜子里翻出了象棋盘,将棋盘放置在了桌子上。
“黑子红子?”
微生商:“你先选吧。”
“我不欺负你。”唐凤梧掀起眼皮笑看他一眼:“我执红子。”
绿槐高柳咽新蝉,薰风初入弦。
唐凤梧下得认真,微生商每下一步,就会悄悄看他一眼。
他以为青年不会察觉这种小心翼翼的窥探。
“观察到我要走哪一步了吗?”
微生商一怔,手上的棋慌乱掉在了棋盘上,以为会对上唐凤梧揶揄的视线,但没想到,青年指尖抵着下巴,眉头微蹙,为难地盯着微生商落子的地方。
“呀……”他微微抬起眼,神色困惑不解:“我赢了。”
微生商恍然回神,看向自己下的一盘烂棋,悄悄舒了口气:“我认输。”
唐凤梧不做任何反应,只是默默地将棋盘收好,轻声询问:“今天心情不好吗?”
微生商不置可否:“为什么会这么说?”
“爬了我的窗,下棋也不投入。”唐凤梧关切地看着他:“你有心事?”
被遮掩的心情就这么被轻轻揭起,与预想中的纠结沉重不同的是,仿佛在眼前之人的面前,他永远有喘息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