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有根那番唱作俱佳的表演还没收尾,一道带着少年倔强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我不去!”
蜷在角落里的王耀龙猛地抬起头,瘦削的脸上,一双眼睛在昏暗中亮得灼人,声音不高,却像绷紧的弓弦,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爹,娘,我哪儿也不去。”
他重复道,目光直直地看向王大富,看都没看王有根一眼。
“我就待在这儿,是死是活,我都跟你们在一块儿。”
“别瞎说!什么死啊活啊的,多不吉利,赶紧呸呸呸。”
王耀龙那句“死啊活啊”的话,吓得金氏心口一抽,猛地一把将小儿子扯近了些,干瘦的手死死抓住他的肩膀,使劲晃着他。
“快呸呀!把晦气话都呸出去!听见没!
你要是有个好歹,这不是拿刀子在剜娘的心吗!”
王耀龙被母亲摇晃得身体晃动,他梗着脖子,嘴唇抿成一条线,脸上写满了不服。
但在母亲那满是关心的注视下,终究还是极其不情愿地、飞快地朝着旁边“呸”了三下,动作僵硬得像完成任务。
做完这一切,立刻又低下头,用袖子狠狠抹了把脸,蹭掉眼角那点不争气的湿意,闷声闷气地嘟囔:
“呸也呸了……反正,我就是不走,我要在这里陪着你和爹。”
金氏见他好歹把晦气话“呸”掉了,紧绷的心弦稍微一松,也不在意他最后说的那句话,只是劝说道:
“你还小,这事你不懂……你得听你爹的话,娘……娘怎么舍得让你在这儿过这种不是人过的日子?
乖乖跟你哥走,要不了多久,我和你爹就可以回去了。”
当王大富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她就觉得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把他交给老大,离开这个鬼地方,至少能活得像个人样。
只有安排好了小龙,她们这两个老家伙,才能没有后顾之忧地在这里熬下去……
金氏直接无视了小儿子眼中满满的怀疑与抗拒,转过头,用一种近乎哀求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定,对王有根说道:
“老大,你别听你弟胡说!他年纪小,不懂这里头的利害!
你王叔说得对,你得听你叔的!就照他叔说的办!”
她的话又快又密,根本不给王有根插嘴的余地。
“小龙就交给你了,你机灵点,白天啊,就让他老老实实待在你那屋里,千万别出来露面!让人发现了。”
王有根被她这一连串的话砸得一阵无语,这算什么?我都还没点头,就硬塞给我了?还真把我当冤大头了?
他脸上那点勉强维持的诚恳差点垮掉,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张了张嘴,想把肚子里那番推脱的漂亮话说一遍,比如家里实在困难、妻子身子弱云云。
可看着金氏二人的模样,他知道,这时候再明着拒绝,前面那些“一家人”的戏就全都白演了。
他硬生生把冲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喉咙里像是堵了块石头,只能含糊地、极其勉强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娘……你这……你这也太着急了……”
话锋紧接着一转,锁紧了眉头,开始大倒苦水:
“你让我把小龙带回去藏着,也不是完全不行……可我家里就那么两间破屋,你也是知道的。”
他一边说,一边像个老实人那样用力搓着手。
可眼角的余光却偷偷地在王大富和金氏脸上扫来扫去,打量着他们的反应,整个人显得既焦急又无奈。
“你儿媳那个性子,软得像面团,身子也弱,带个娃已经够呛。
娃又小,整天哭闹不休。
我自己呢,天天得起早贪黑在地里刨食,也挣不了几个大子儿,日子过得是紧了又紧,真是吃了上顿就愁下顿。”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压低声音,抛出了最关键的顾虑:
“这倒没什么,就算我们不吃,也不会少了小龙那份。
但难的是……白天我一整天都在外头干活,家里就剩下他们叔嫂两人……这,这要是时间长了,让外人看出点苗头,传出些风言风语……”
王有根有意将话音拖长,脸上堆满了为难和欲言又止的神情,最后重重地叹了口气,仿佛接下来的话难以启齿:
“唉!秀禾是我媳妇,她的为人我清楚,我是她丈夫,小龙是我带回去,我肯定是相信他们的。
咱们自家人知道是清清白白,可架不住外人那张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