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夫不动声色地侧过身子,用自己宽大的衣袖和药童瘦小的身形,在床前筑起一道屏障,将手上的动作遮了个大概。
这次不再犹豫,目光一凝,手腕轻巧一转,往下一按——银针便插入皮肤。
与其说是在施针救人,不如说是在完成一场心照不宣的仪式——一场做给满屋子眼睛看的戏。
与此同时,另一只手的拇指看似随意地搭上那人的手腕,在某个无关痛痒却又颇为敏感的穴道上不轻不重地一按——
“唔……”
那装病的汉子猝不及防,喉间顿时溢出一声短促的闷哼。
老大夫心中轻笑。
他自然没下真针,银针不过虚插表皮,但另一手那看似随意的一按,却是精准按在了一处能引发尖锐酸麻的筋络节点上。
这一下,既让这装病的小子尝到了滋味,又让接下来的更添几分可信。
丫头们不自觉地踮起脚尖,试图越过师徒二人构筑的屏障,想要看清老大夫的每一个动作。
而姜老依旧负手立在阴影里,嘴角那丝笑意似乎淡了些,眼神却更深沉了几分。
老大夫指腹捻动针尾,时而虚提,时而空按,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
配合着偶尔对筋络节点的精准“关照”,让两个“病人”的呻吟与颤抖显得虚实难辨,恰到好处。
就这般心照不宣地“折腾”了足足两个时辰,窗外月色已上中天。
老大夫终于停手,将银针一根根慢条斯理地收回布包,动作缓慢,对着一旁的小药童吩咐道:
“收起来吧。”
这长达两个时辰的精神紧绷与表演,远比他过往任何一次真正的救治都更耗心神,太阳穴此刻正突突地跳着痛。
小药童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收拾药具。
老大夫则起身,踱到姜老面前,拱了拱手,神色从容:
“方才施针,已为二位逼出一些毒素。”
他语气平稳,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只是毒邪未清,还需再施针几日,辅以汤药调理,方可痊愈。”
姜老抬手还礼,笑容依旧温煦,只是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审视:“有劳先生费心。”
不待他吩咐,早有丫头利落地在旁设好案几,铺开竹简,研墨侍候。
老大夫见状,走到案前,执笔沉吟。
写的是些温补调理的药材,但剂量搭配却暗藏机巧,吃不死人,也治不好“病”,甚至其中一两味药性稍显冲突的药材组合。
要是让懂行之人看了,会觉得这方子透着几分古怪的“敷衍”与“谨慎”,仿佛开方之人明知无病,却又不得不留下点东西。
写罢,他搁下笔,拱了拱手,正要告辞。
姜老却率先开口了:“先生还请稍等。”
老大夫脚步一顿,脸上露出一丝疑惑。
姜老笑容和煦,话语却不容拒绝:
“先生辛苦了,已经为你备好了客房,不如进去稍作歇息。”
他目光扫过榻上二人,语气恳切。
“待汤药熬好,看他二人服下后若无异样,先生再离开也不迟。
到时候,老夫多派几个人,亲自护送先生回府,定保先生周全。”
老大夫心头一紧,这分明是要将他扣下!他急忙开口:“这……老夫家中尚有……”
“先生。”
姜老含笑打断,声音依旧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夜深露重,何必急于一时?”
说罢,不待老大夫再言,对着门外轻抬手。
就有两名护卫走了进来,一左一右“扶”住老大夫。
“送先生去客房休息,好生照看,不得怠慢。”
老大夫张了张嘴,在那温和却强硬的目光注视下,最终将所有话咽了回去,任由护卫“搀扶”着,步履沉重地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小药童眼见师傅被护卫带走,小脸霎时变得慌张起来,连忙将散落的药具囫囵塞进药箱。
连搭扣都来不及扣好,便抱着几乎与他齐高的箱子,踉踉跄跄地追了出去。
一直守在院中的黑脸汉子几人,眼见老大夫被两名护卫一左一右“搀扶”出来,刚想上前问个究竟。
那两名护卫便不动声色地侧身一步,用肩膀巧妙地将他们隔开。
“大夫!这是……”
黑脸汉子的话还没问出口,老大夫只来得及递给他一个复杂的眼神,便被护卫半请半推地带离了院子,身影很快消失在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