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这支鎏金点翠簪子衬您鬓边的珍珠坠子正合适。”
顾廷烨扒着首饰铺的红漆柜台,鼻尖冻得通红,眼睛却亮晶晶地盯着檀木托盘里的簪子,发间还沾着刚才在雪地里打打闹闹时落的梅瓣,
“上回您穿湖蓝云锦披风时,就缺这么个亮眼的物件儿!”
“二郎倒是比胭脂水粉铺的老板娘还会挑。”顾廷煜站在廊下轻咳两声,苍白的脸上泛起薄红。
“母亲素来爱素净,这簪子的翠羽倒像是从孔雀尾上刚摘的,鲜活着呢。”他袖口露出半截羊脂玉手串,正是去年小秦氏托人从和田带回来的料子。
小秦氏望着镜中两个儿子争着往自己发间比划簪子的模样,眼角的笑纹里凝着暖融融的春意。
“你俩呀,一个赛一个的嘴甜。”
转头对怔在一旁的掌柜挥了挥手,
“包起来吧,再拿两匣子荔枝膏——老大这几日咳得厉害。”
雪粒子扑在雕花窗纸上沙沙作响,三人踏雪离去时,顾廷烨忽然将自己的狐狸毛围巾往母亲脖子上紧了紧,惹得顾廷煜在旁笑他“粗手粗脚”。
他们没看见,转角处那辆青幔马车的帘角被风掀起半寸,露出里头明黄锦缎上绣着的龙纹,以及那双望着小秦氏背影的眼睛——眸中盛着雪光,又碎成一片春水。
“官家可是动了惜才之意?”张茂则垂手立在马车旁,帽檐上的积雪落进胡须里,却不敢伸手拂去。
他看着赵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龙纹,眼里满是兴味儿。
赵祯望着雪地里渐渐模糊的湖蓝披风,忽然想起方才那女子替长子整理围巾时,指尖划过少年后颈的温柔。
他喉间动了动,却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浸了冰水的玉磬:
“可惜了这么好的女人。”
“官家何不调查一番?若是那女子生活艰难,官家帮其脱离苦海也是好事一桩啊!”
张茂则憨憨的笑着。
赵祯突然弯起唇角,“你这老货倒是聪明”。
——
小秦氏携着两个儿子踏雪而归,朱漆门扇在身后合拢时卷进半片残梅。
她刚揭下狐狸毛风帽,便察觉暖阁里的鎏金兽首炭盆竟熄了火,紫檀博古架上的青瓷瓶结着薄霜,连廊下鹦鹉都缩在笼角不吭声。
顾廷煜下意识将母亲往自己披风里带了带,袖中暖炉的温度透过锦缎传来,却抵不过上座那人眼底的冰寒。
“儿臣见过父亲。”兄弟俩同时福身,顾廷烨已悄悄将手按在腰间佩剑上。
顾偃开坐在明黄帷幔后的圈椅里,手里转着个鎏金香囊——正是小秦氏常佩在腰间的那只,金丝攒花的纹样间露出半片褐色药草,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去书房温书。”顾偃开的声音像块冻硬的生铁,每个字都带着冰碴子。
顾廷煜还要开口,却见母亲隔着狐裘轻轻捏了捏他手腕。
雕花木门“咔嗒”落锁的瞬间,鎏金香囊“砰”地砸在她脚边。
麝香混着龙脑的气味炸开,小秦氏望着滚到脚边的香囊,想起里头还掺着半片朱砂——那是她特意让张妈妈磨的,为的是让药味更冲些。
顾偃开冲过来时带起的风掀翻了妆奁,螺子黛滚落在地,在她裙角画出蜿蜒的青黑色,像条正在蜕皮的蛇。
“秦衍汐!”他的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呼出的热气里带着浓重的酒气,
“秦衍汐,我对你不好吗?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不知道我多么期待能和你有一个孩子吗?
你就这么不愿意生下我的孩子?”
顾偃开紧咬着牙,嘴里只觉得有了腥味儿。
他的眼里满是猩红,就像一只发了疯的野狗。
“你以为我不想吗?我就不想拥有自己的孩子吗?”小秦氏的眼泪说掉就掉了下来。
“可是我不能。我害怕将来有一天他和廷煜抢爵位,我怕三兄弟为了爵位大打出手,我怕我与廷煜,廷烨,再也做不了母子。”
小秦氏的眼里满是担忧与委屈,眼泪啪嗒啪嗒的掉着,梨花带雨的模样一下子让顾偃开的心软的不能再软了。
“对不起。”顾偃开愧疚的低下头,小心翼翼的走到她的身边,轻轻的握住她的手。
“衍汐,都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
我们以后不用麝香了,好不好?
我再努努力,我一定不会亏待我们的孩子,你相信我。”
顾偃开紧紧的抓住她的手,一刻也不愿意松开。
“呜呜呜呜”小秦氏将头埋进顾偃开的怀抱,痛苦的哭了起来,可是眼底却没有一丝悲伤。
“以后......以后我每日陪着你喝补药。”顾偃开的声音闷在她发间,带着从未有过的软糯,
“等开春咱们去庄子上住些日子,你最爱看的碧桃该开了。”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将暖阁里的烛火衬得愈发昏黄。
小秦氏闭着眼,任由顾偃开替她擦去泪痕。
雕花木门合上的轻响惊飞了檐角积雪。顾廷烨攥着大哥的袖口退到月洞门后,掌心全是冷汗,将顾廷煜月白锦缎袖口洇出团深色水痕。
兄弟俩隔着竹帘望着暖阁里纠缠的身影,听着父亲压抑的怒吼与母亲带泪的抽噎,心里难受极了。
“先去书房。”顾廷煜的声音比平日低了三度,指尖却在弟弟肩上轻轻按了按。
两人踩着积雪往松涛斋走,靴底与青砖相击的声响格外清晰,像有人在胸腔里敲梆子。
“母亲苦了这些年。”顾廷煜的声音忽然沙哑,他摸出袖中温热的蜜渍梅子——那是方才在首饰铺,母亲悄悄塞进他手里的。
“她应该有属于自己的……”话音戛然而止,因为看见弟弟突然红了眼眶。
顾廷烨低头盯着自己握成拳的手,虎口处的剑茧硌得掌心发疼,他想起昨天在演武场,母亲亲手替他缠的绷带,上面还绣着“平安”二字。
顾廷煜忽然站起身,将炭盆里的残灰拨亮些,火星子溅在他苍白的脸上,像撒了把碎金。
他望着弟弟发亮的眼睛,忽然伸手拍了拍他肩膀,动作笨拙却带着兄长独有的力道:
“等母亲有了嫡子,咱们兄弟三人......”他顿了顿,看见顾廷烨眼里腾起的光,忽然想起母亲房里那幅《三友图》,松竹梅在雪地里站得笔直,
“便都是从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谁也抢不走谁的。”
顾廷烨重重点头。
他想起方才在暖阁外,透过窗纸缝隙看见母亲垂泪的模样,想起她替自己系围巾时指尖的温度,心里只觉得温暖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