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相晓桐扭头看他。
“你看这，前后连起来了！”宋河抬手指向屏幕角落。
“还真是！”相晓桐吃惊，“所以并没有整个脑组织分成前后两半？所有的新脑组织都会慢慢连起来？”
宋河没说话，沉默了足足二十分钟，眼睁睁看着实时数据一点点变化，海怪的新脑组织快速生长，以类似黏菌在培养皿里寻路走迷宫的速度推进，很快由原先四处孤立的区域逐渐连接为一个整体。
“包围了。”宋河道。
“好快！”相晓桐感叹。
新形成的海怪脑组织，逐渐分割包围了原有的老脑组织，目前包围圈还无比薄弱，但新脑组织正在一点点蚕食周边养分，将自己发展壮大。
宋河再次掏出手机，给齐风打电话。
“院长，情况有点不对啊，海怪大脑没有均分成两个，又全都连起来了！”齐风一接通电话立马说。
“两种可能，一好一坏。”宋河道。
“好的可能性是，海怪对记忆的理解出了问题，它其实并没有分裂成两兄弟，再由一个吃掉另一个，真实情况是新生脑组织逐渐吃掉了老的脑组织。”宋河道，“重点关注这个过程的数据，它自己以为是两兄弟彼此残杀，说明新生脑组织可能是一个意识，老的脑组织是另外一个意识。”
“新生脑组织形成的时候应该还没有记忆，因为它是在一片死细胞中诞生的，真正的记忆转移过程，应该就是新脑组织吃掉老脑组织的过程中发生的？”齐风反应迅速。
“很可能是这样，以目前的速度，整个过程会持续很长时间，尽可能的多收集数据。”宋河叮嘱，“但也有可能是坏的可能性，我们的养殖环境哪里出了问题，海怪正常的死亡复活过程没有出现，现在出现的是一个不同于以往的异常过程。”
“但我们也没办法。”齐风叹气。
“是的，干好你们的工作，剩下的看敖小广造化了。”宋河道。
……
晚上九点。
电梯门打开，宋河相晓桐大步迈入海怪馆地下室。
整个地下室乱哄哄，十几个屏幕上数据瀑布，几台打印机正不断印出数据纸，地上也扔满还没收拾的废纸，大部分神童们拿着数据纸语速飞快地彼此讨论，还有一些神童明显累瘫了，墙角摆了一排躺椅，每个躺椅上都有一个张着大嘴呼呼大睡的人。
“院长，找到一点端倪！”齐风迎上来，语气又激动又忐忑，明显是取得初步成果但成果还不够的状态。
夫妻俩跟着他来到最尽头一张桌，看桌上铺展开的数据纸和屏幕上的示意图。
“一种全新类型的突触，新脑组织吞噬老脑组织的时候，会有大量这种新类型的突触出现，它会直接扎进老脑组织的细胞膜内！”
“直接进去？”宋河愣了一下，点击鼠标翻看微观图片，“这么霸道？”
“而且比起传统的突触，这种新突触的传输速度很可能快的多。”齐风语速飞快，“打个比方，如果说传统的突触是一根水龙头，拧到最大也就那么点水，这种新突触堪比高压水枪，劲儿大到人趴上去才能压住。”
“这下麻烦了！”宋河轻叹。
“怎么可能不麻烦？”相晓桐扶着他肩膀。
……
海怪的死亡过程格外漫长。
准确的说，是海怪处于生死之交的过程。
整整一周时间，海怪的肉身剧烈萎缩，肥壮油亮的触手变得像木头般干瘪，体型一天天缩小，明明泡在海水里，却像捞上岸后暴晒脱水一样萎缩。
甚至有神童们调侃，海怪像晾晒的葡萄一样，正慢慢变成海怪干。
肉身虽然死气沉沉，海怪的脑部却极度热闹，萎缩掉的肉身养分正不断供应大脑，新生脑组织和老旧脑组织展开激烈对抗，新生脑组织步步前进，老旧脑组织则节节败退，突触像刺刀一样扎入脑细胞，神经肽和众多未知成分暴雨般分泌，带来无比混乱的脑部数据。
起初三天，从宋河到神童们都还试着跟进数据，出一部分数据就理解透一部分，三天后大家都快累死了，不少神童累的想呕吐，宋河相晓桐也头晕不止，进度不得不放缓。
一周后，敖小广的身体剧变结束。
老旧脑组织彻底消失，100%被新生脑组织取代，它在短短一周内给自己换了个崭新大脑，只不过换脑过程惨烈，新形成的脑容量仅有原先的65%，高达35%的脑细胞数量丢失了。
身体萎缩更严重，敖小广体重预估下降了50%，一周内体重腰斩，无疑是进鬼门关的剧烈变化。
视觉上更为夸张，看上去海怪萎缩到只剩原来的三成大小，像是完全进入了幼崽化，每天海怪不停地大量蜕皮，白花花的死皮像漫天纸钱般飘荡，换水系统每次能清出成吨重的死皮，制成各种标本留待研究，标本罐几乎堆满了外星动物园的实验楼仓库。
一周后，敖小广的身体剧变放缓，进入休眠状态。
闪电般活跃的大脑逐渐平息，身体抱成团一动不动，蜕皮速度快速下降，同时对外界没有任何反应，慢慢进入雕像般的静止。
静止持续整整一周，敖小广体重又下降了5%。
大家甚至有些担心它这次转生失败，正在走向彻底死亡，但也别无他法，只能继续等待，在等待的时间里竭力分析堆积如山的数据，猜测海怪转生的身体机制。
……
海怪休眠第八天，中午十二点。
海怪馆地下室里一片寂静，众人坐在桌前，边吃外星动物园的食堂盒饭，边看面前电脑屏幕上的数据。
只有一个人，面前打开的盒饭一口没碰，两眼发直盯着屏幕，整个人进入彻底静止状态，犹如圆寂老僧。
相晓桐用筷子夹起一大块孜然烤肉，悄无声息伸到丈夫鼻子下面，悬停片刻，见丈夫依旧彻底静止毫无反应，她便默默把肉吃进自己嘴里。
近几天宋河经常这样宕机，夫妻多年，她知道丈夫这是在高速思考，如果对肉香味有反应，他直接就脱离思考状态开吃了，但若对肉香味完全没反应，此时万万不可因琐事打扰，灵感稍纵即逝，必须全力捕捉。
宋河知道老婆的小心翼翼，心里很暖，他正在冲击段位！
几乎能明显感觉到，海怪生死剧变的过程，蕴含信息量爆炸的生物知识，一旦彻底参透，必然能冲上更高段位！
但大宗师巅峰的瓶颈不是那么好破，只有一线之隔，却迟迟难以冲开。
良久，宋河轻叹一口气，从沉思状态中脱离。
相晓桐刚把他面前的冷饭拿走，又换上一份新送来的热饭，这几天她默不作声地这么干了好多次，确保丈夫任何时间结束高强度思考之后，低头就能吃上热饭。
“大框架我梳理差不多了，咱们边吃边开个会吧。”宋河扭头道。
神童们集体愣了，一时间有点没反应过来。
几秒后，才开始有人表情惊愕。
大部分人看了这么多天的数据，还处在面对天书一筹莫展的头疼状态，程度最好的几个神童也仅仅是初窥门径，还没来得及深入分析。
结果宋院长这边大框架都梳理出来了？
短暂错愕后，大家倒也没有大惊小怪，水平不拔群那就不是宋院长了，哪次科研项目院长不都像开挂一样？
神童们搬着椅子聚集过来，认真聆听。
“我脑子里已经有一个模型了，下午给大家敲出来，在这里先简单解释一下。”宋河道。
“目前我们依旧不能确定，记忆和意识到底如何在大脑中存在，但即便深层原理不懂，依然有可能找到使用的办法。”
“海怪重生的全过程，记忆从一片脑组织转移到另一片脑组织，关键点有四个。”
“第一个关键点，基因洗牌！”
“海怪的基因洗牌，和长生菌变色虫有相似之处，但又区别很大，它平时并不进行洗牌，只在这种生死之交洗牌一次，用于长出超宽突触和容纳超宽突触进入。”
“第二个关键点，就是超宽突触，目前还不确定它和普通突触的区别到底有多大，它的传输速度快一大截，类似于有线耳机，而传统突触是无线耳机，众所周知同价位有线耳机的音质往往比无线耳机好得多。”
“第三个关键点，神经肽爆发。”
“神经肽我跟相院长研究过很多年了，现在全世界教科书上基本都用我们的理论，但据我目前观察，海怪生死之际的神经肽分泌非常奇特，我们在其他任何地方都没见过，吃透了能让教科书厚好几页。”
“但神经肽的特征是非常不稳定，这很可能是海怪每次重生大量丢失记忆的原因，但也可能另有原因，我只是随口一提。”
“第四个关键点，未知细胞器和未知分泌物。”
“从收集到的数据看，一定存在未知细胞器和未知分泌物，具体起了多大作用不好说，还得慢慢研究，这肯定会是个老大难问题，但真的啃出来，对于我们人工设计生命的经验积累非常关键！”
说完，宋河举起四根手指，“海怪记忆转移的过程非常复杂，基因洗牌、超宽突触、神经肽爆发、未知细胞器和分泌物，所有这些共同促成了脑组织之间的记忆转移！”
“齐风你不是想做那种插在脑子里可以下载书本的芯片吗？秘诀应该就在这里！”
相晓桐开口，“这还仅仅是我们察觉到的方面。”
“哎！对！”宋河笑容无奈，“我察觉到的方面有这四种，但这四种吃透了也未必能实现记忆转移的奇迹，可能还有其他机制我们不知道，很多时候搞科研难就难在这，哪有算无遗策，只有我们不知道我们究竟不知道什么。”
两位院长很谨慎，神童们却相当振奋。
之前跟着院长做项目就是这种感觉，院长提前预测会遇到的技术难点，技术难点预言准了，实际上说明院长对研发全程已然成竹在新，那么踏踏实实跟着院长的指挥做，往往用不了多久就能做出不可思议的成果。
宋河开口刚要说什么，一个神童忽然指着落地窗，“动了！”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被吸引过去，随即齐刷刷露出疑惑之色，看上去海怪依旧老老实实……还真动了？！
地下室鸦雀无声，所有人静静注视休眠的海怪，它似乎正从深度休眠中解除，长时间静止后，开始时不时挪动一下触手。
“快醒了。”相晓桐小声说。
话音刚落，惊呼声四起，蜷缩的海怪抬起脑袋，将目光扫过来！
随后，海怪目光定格，静静观察人类。
宋河连忙敲打键盘，在池内大屏幕上发帖询问，“还记得你叫什么名字吗？还认得我们吗？”
敖小广静静悬浮到大屏幕前，却没有任何回应。
地下室里众人有点慌，该不会是起死回生出了岔子，和这里相关的记忆完全丧失？
宋河又重发了一遍询问，海怪还是萎靡不振地悬着、悬着、悬着……抬起触手！
【我的数学体系出现了千疮百孔的空白，这次重生的遗忘应该大部分集中在这个方向，我重生期间，你们有没有试着研究NS方程？我留下的手稿你们都看了吗？】
所有人顿时长舒一口气！
海怪这语气和平时没有两样，看样子他还认识所有人，数学方向忘的千疮百孔不要紧，反正海怪脑子够大，慢慢学没多久又重回鼎盛了。
“先不管什么NS方程，我们正在研究你的重生过程，你现在饿不饿？饿的话先给你弄点吃的，吃饱了我们有很多重要问题要问你！”宋河打字回复。
“不吃太多，先吃半吨零嘴吧。”敖小广抬起触手回复，“不止你有问题要问我，我也有一些问题要问你，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