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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李桃歌令褚彪老费他们去抓捕案犯,自己带着贾来喜去往州衙,正巧遇到小吏从马车卸木箱,箱子里盛满铜板,足有十几箱之多。

神岳城四道门,进出往来的百姓数不胜数,一天的收入,怕是有成千上万两银子。

李桃歌笑着走了过去,见到四名小吏抬着吃力,顺便帮了把手,卸完木箱后,一人擦汗说道:“多谢兄弟出手相助,咦,瞧你眼生,怎么没在衙门见过?”

李桃歌笑眯眯道:“我新来的,曹大人表弟,别看兄弟瘦,倒是有几分力气,几位仁兄如若不嫌,我帮你把箱子抬进去?”

“司法曹大人表弟?我们都是在外办差,怪不得没见过。”

一名年长小吏笑道:“既然兄弟肯帮忙,那再好不过了,劳驾抬往库房,办完了差,我们请你喝酒。”

官吏有官吏之相,商贾有商贾之相,百姓有百姓之相,衙门当差和田间农夫,几乎能一眼分别出来。相府之后怎能没有官气,当李桃歌刻意亲近时,举手投足间的庙堂风范,可比他们浓郁。

几人气喘吁吁将木箱抬入库房,分别捶胳膊捶腿,发起了牢骚,“娘的,天天抬钱却分不到钱,伺候完大老爷,连口剩汤都不给喝,当差当到这个份上,也算是憋屈,不如去窑子里当龟公,偶尔能采些花蜜呢。”

年纪较长的小吏瞪了同伴一眼,“胡诌八扯的东西!小心把你嘴给撕烂。衙门里的金饭碗,怎能不如龟公,走出衙门口,谁不把你当爷爷供着?还有一年到头的赏钱,足够你养几房小妾了吧,这还不知足,真是该打。”

挨骂那人揉着肩头说道:“孙大哥,我就是发发牢骚而已,身子骨都累瘫了,一枚铜板都分不到,相比于大人们的孝敬钱,给咱的连九牛一毛都没有,你说寒不寒心?”

年纪较长小吏指了指李桃歌,提醒道:“曹大人的表弟在呢,莫要胡说八道。”

李桃歌堆出笑容,问道:“兄弟我初来乍到,还没摸清衙门里的门道,敢问几位兄长,这些钱该怎么分,又要分给谁呢?”

小吏面色纠结一番,低声道:“那是大人们之间的事,咱可不敢打听,若是感兴趣,可以去问曹大人。对了,你入衙门不久,曹大人安排你在哪里当差?”

李桃歌和煦笑道:“中书省。”

四人呆若木鸡。

小吏惊愕道:“兄弟怕是记差了吧,中书省在京城,咱们东庭可没这衙门,约莫是司法里的闲差?”

李桃歌左手掏出腰牌,右手取出鱼符,笑容灿烂道:“兄弟没胡说八道,确实任职中书省主事,不巧封了个琅琊侯,又任银青光禄大夫。”

冒充中书省主事都是死罪,更别提冒充郡侯,祖宗八代都不够砍。

见他有凭有据,四人吓得魂飞魄散,扑通跪地,拼命磕头,“不知侯爷驾到,小的有罪,小的有罪。”

李桃歌坐在铜钱中,翘起二郎腿,笑道:“不知者不罪,你们又没贪污民财,何罪之有,兄弟劳烦几位兄长一件事,去把神岳府里有头有脸的大官都喊来,就说本侯在库房静候,六品以下就不用喊了,他们也分不到几斤银子,事后再查办吧。”

“诺……”

四人心惊胆战离去。

李桃歌笑容逐渐收敛,手掌插入铜钱中,抓起一把,自言自语道:“这可都是老百姓的血汗,趁着崔如不在,竟敢打着为国尽忠的旗号,大肆收敛民财,老子拎着脑袋出生入死,就是为了他们的荣华富贵?!”

贾来喜漫不经心道:“自古以来,又有几个官吏不贪?你不是曾经说过吗?好官都在书里,眼见无一圣贤。”

李桃歌面容肃穆道:“贪,也要有度,若是什么银子都敢贪,离杀头也就不远了。如今国库空虚,父亲为了筹集钱粮,不惜厚着脸皮去找世家借债,四处求爷爷告奶奶,不惜给商贾打欠条。安西边军常年拖欠饷银,刀甲都不曾配齐,当骠月铁骑兵犯镇魂关的时候,我兄弟用的是粪叉御敌。你说说,这些贪官趁机发国难财,该不该杀!”

随着一个字一个字铿锵出口,杀机逐渐浓郁。

贾来喜轻声道:“老爷曾经感慨过,危难之际现良臣,若是歌舞升平的盛世,怎能区分忠奸,国运衰败时,正是铮臣烈臣出头之日,若非这般机遇,他也不会贵为右相。”

李桃歌一僵。

话虽难听,仔细一琢磨,好像是这般道理。

要不是大宁内忧外患,圣人会将四十出头,在宣政殿对着自己破口大骂的父亲扶到高位?

再是明君圣君,为了体统颜面,也不会用刺头当宰相吧。

没过多久,库房外站满了官吏。

以绿袍为主,深绿和浅绿掺杂,偶尔有浅绯色混迹其中,躲在人群里不敢冒头。

李桃歌丢出一枚铜板,正中浅绯色官员胸口,笑道:“别藏了,堂堂神岳城太守,怎么缩成了乌龟王八蛋。”

那名穿有浅绯官袍高大消瘦的男子走出人群,神色纠结,抱拳道:“下官神岳城太守公羊芝,见过侯爷。”

李桃歌眯起眸子,皮笑肉不笑道:“公羊?难道出自颍州公羊家?”

公羊芝为难道:“正是。”

公羊家同为八大世家之一,前些年倒是出过朱紫大员,可随着公羊鸿叛离家族,主家一脉没了扛鼎之人,逐渐走向衰落,已经沦为二流。

李桃歌含笑道:“我与公羊鸿将军在安西并肩杀敌,私交甚笃,差点儿结为金兰之交,你是他们家的族人,倒是让本侯犯了难,若是触犯王法,凭借我与公羊统领的私交,饶你,还是不饶你?”

听到他一本正经扯淡,一向喜形不露于色的贾来喜都撇起嘴角。

他与公羊鸿交恶,在安西军中都人尽皆知,石头城快被对方抹了脖子,如今变成了义结金兰,梦话都不敢这么扯。

公羊芝显然听过二人之间的传闻,没有被一番话扰乱心境,依旧绷着脸,沉声道:“下官不知何罪之有,望侯爷提醒。”

李桃歌拍打着铜钱,笑着说道:“这是何物?”

公羊芝一丝不苟答道:“此乃神岳城百姓对朝廷的心意,出入城门,愿缴纳五枚铜钱,解家国心忧。”

李桃歌挑眉道:“神岳城百姓能为朝廷分忧,我这局外人都极为感动,本侯且问你,何时开始征收出入城人头税?”

公羊芝垂首耷肩,声若细蚊道:“大约……两个月之前。”

何时收的税,城里的官吏百姓记得清清楚楚,谁也不敢在这上面做文章。

李桃歌回头望去,高声道:“短短半日,就收了足足十余箱铜板,库房里剩余不过六箱,两个月的税钱,不该只有这么一点吧?”

公羊芝的汗水已经浸透衣袍,胸前官衣已然塌湿,他硬着头皮说道:“所征收的税钱,已经换成银锭,凑足三十车之后,即可送往京城。”

李桃歌笑道:“本侯好奇心重,想问问太守大人,两个月的税钱,约莫有多少?”

公羊芝腿肚子转起了筋,吭哧道:“大约……万两白银。”

李桃歌故作惊讶道:“公羊太守,你是欺负我没学过算学?半日就能收十大箱铜板,换成白银足有千两,难不成两个月的税收,只有五日之数?”

既然开了弓,再也没有回头箭,公羊芝五官僵硬,颤声道:“侯爷有所不知,开始收税时,百姓并不买账,一天不过几十两银子,今日不知犯了什么邪,竟然收了如此之多。常言道,税收如秋收,仅有那几天收成颇丰,其它的时候,多是青黄不接。”

李桃歌摊开手掌,诡异笑道:“你说的本侯姑且信了,账簿呢?拿来瞧瞧,究竟是多是少,一看便知。”

公羊芝侧过脸,望向一名不停流汗的黑胖子,“米大人,账簿呢?”

姓米的黑胖子是东岳城仓司,负责库房录入和出库,见到顶头上司把锅甩了过来,颤颤巍巍抱拳道:“回禀侯爷,回禀太守,昨晚来了窃贼,不仅偷走了数箱铜板,账簿不翼而飞。”

当公羊芝把他拉出来问话,他就做好了顶锅准备。

这笔糊涂账,他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否则甭想在东庭立足。

李桃歌皱眉道:“你的意思是……窃贼偷走了上万斤的铜板,你们毫无察觉?然后又顺手把账簿给偷走了?”

米胖子高声道:“侯爷明察秋毫,下官钦佩万分。”

李桃歌从无奈到苦笑,这帮家伙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联起手来祸国殃民。

有米胖子背黑锅,公羊芝像是吃了颗定心丸,心虚平静下来,问道:“敢问侯爷,您是奉了谁的诏令,来本地查案?”

这一问,倒是令李桃歌默不作声。

自己虽然贵为二品,可封邑在琅琊,手在长,也伸不到神岳城,银光青禄大夫为三品,与副都护平级,可惜是散官,并无实权。最有用的,就是中书省主事这一职位,不过是可怜的八品小吏,还没仓司职位高。

“查案?谁说要查案了?”

李桃歌掏出中书省腰牌,蛮横道:“本侯途经神岳城,来探访故交好友,见到征收人头税,不免好奇,想一探究竟,看看这笔钱流往何处。本侯兼任中书省主事,在三省六部当差,你们擅自征税,不禀报中书省和户部,将税银视为自家钱袋,本侯不该过问吗?!”

一番连消带打,抓住对方要害,从无理变有理,深得其父精髓。

公羊芝辩解道:“侯爷有所不知,人头税不过五文,此乃地方小税,不用奏报朝廷,禀报都护府即可。”

李桃歌笑了笑,说道:“据我所知,崔都护半年前就跑到北庭打仗去,至今未归,你禀报给谁了?”

公羊芝一字一顿道:“崔都护不在,由副都护雷柏寒主持大局,下官已禀报给雷大人,有公文为证。”

李桃歌轻轻鼓掌,赞叹道:“不愧是官官相护的典范,几十万税银,上百双手捞钱,最后由一个仓司来顶罪。手法熟稔老道,看来不止一次这样干了吧?”

公羊芝面不改色道:“下官尽心尽力办差,从无官官相护之说,实属冤案,望侯爷明鉴。”

“喂,米大人。”

李桃歌冲黑胖子挑起下巴,似笑非笑道:“他们赚的盆满钵满,逍遥法外,让你一个人脑袋搬家,这口气能咽得下去吗?”

米仓司汗流如注,苦着脸道:“下官一人之过,理应来承担罪责。”

“好,为上级两肋插刀,当得起忠义千秋四个字。”

李桃歌抓住他的手腕,厉声道:“既然如此,随本侯走吧。”

“且慢。”

公羊芝挡在身前,面色阴沉道:“不知侯爷要带案犯去往何处?”

李桃歌好笑道:“怎么,本侯带不走他吗?”

公羊芝冷声道:“米易犯的是渎职一罪,该交由神岳府来查办,再不济,由刑部或者大理寺来定夺,或者交给都护府审理,侯爷私自将案犯带走,不合规矩,恕下官无法从命。”

啪。

一记耳光狠狠扇在公羊芝脸颊,顿时肿起大片。

李桃歌阴冷笑道:“吸食百姓血汗的贪官,凭你也配拦本侯?没把你们全部抓起来送进大牢,已经算本侯格外开恩了,你公羊家的嫡子,金龙卫大统领,圣人的宠臣,也不敢在本侯面前撒野!东庭上行下效官官相护,已经形成贪墨大网,本侯信不过,交给榷盐使查办,怎么,不行吗?!如若不服,可以告到刑部,吏部,中书省,尚书省,不行的话,还可以面圣,我倒要看看,是你们这些贪官污吏的谎话可信,还是朝廷听信本侯一面之词。”

刑部尚书黄雍。

吏部尚书萧文睿。

中书令李白垚。

尚书省由杜斯通和父亲共同执掌。

官司在东庭打,李桃歌还有闲心讲讲道理。

打到天庭,那就轮到他们想讲道理了。

公羊芝捂着脸颊,与几十名官吏闪开一条通道。

李桃歌吐出一口唾沫,恶狠狠道:“妈的,欠揍!早知如此,应该先打一顿再说。”

唇枪舌剑,远不如拳头有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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