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药加金丹,使得萧文睿吊住最后一口气,可依旧睁不开眼,躺在床上动弹不得,李桃歌和萧筱晓在耳旁呼唤多声爷爷,老人家无动于衷。
姚郎中说要静养,不宜惊扰,能否活过来,要看天命,走出屋子之后,又背着萧筱晓说出另外一句话:大限将至。
耄耋之年老人,走时当算喜丧,但李桃歌心头极为沉重,觉得是书院将老爷子压垮,若无这些琐事,至少再活五年不成问题,一己私欲致使老人家短寿几年,将贤孙当成了恶孙。
李桃歌坐在庭院门口小石狮子,神色黯淡。
福无双至。
才迎来一个狄太蛟,萧爷爷竟然突发恶疾,真是印证了那句老话。
南宫献低声问道:“萧大人病的过于蹊跷,我去查查,看饭菜里是否下毒,两名萧府婢女也不能马虎,还有这几日与萧大人接触过的客人,一律不能懈怠。”
李桃歌低声道:“去查吧,别太张扬,萧府婢女跟了爷爷几十年,要当长辈对待。客人都是书院先生,从四面八方请过来的,记得以礼相敬,莫要做事跋扈,寒了人家的心。”
南宫献答了声好。
李桃歌再次说道:“书院不可一日无山主,我先代任些时日,不在的时候,令李子舟多跑几趟,黄凤元已将州衙迁来,他的压力骤减,可以将心思放在书院。”
南宫献轻轻点头。
李桃歌低着脑袋,伤感化为一缕相思。
在疆场拎着脑袋掰命的家伙,早已见惯了生死,可遭遇至亲离世,谁又能做到来去从容。
萧爷爷的音容笑貌,在脑中浮现,所赠豆腐论,清白不失圆滑,令自己受益匪浅,在李家陷入厄难时施以援手,在书院成立时仗义出山,对家族和自己有大恩。
大宁桃李满天下的朱紫袍匠,难道就这么走了?
“请问……山主在吗?”
对面传来一声询问。
李桃歌抬起头,桃花眸子已然红润,望着对面几名学子,轻轻摇头。
“侯爷。”
几人看到他的正脸,急忙行礼。
其中一名高大俊逸的学子说道:“今日该由山主大人传授为官堂课,迟迟见不到人来,于是冒昧去往书斋,找来找去见不到人影,故而来到住处询问。”
李桃歌低声道:“山主病了,无法再为诸位授课,请回吧。”
“敢问……山主病的重吗?何时能来授课?我们大家都爱听山主的庙堂论,记在心中,跃然纸上,奉为圣籍,几日不听,浑身瘙痒难耐,不知要等多久。”
发问的是名干瘦学子,年纪有三十来岁,长相精明,留有不太讨喜的山羊胡。
李桃歌迟疑片刻,答道:“山主年纪大了,不宜再授课,前任工部侍郎王大人,会传授你们庙堂论。”
几名学子面面相觑,颇为遗憾。
工部侍郎,官已经很大,换成别的书院,八抬大轿都请不来,可官和官之间也有高下之分,珠玉在前,金银也就难以入目,由吏部尚书亲授的为官之道,其他六部大员怎能相提并论。
“既然如此,我们也对其他学生有个交代,告辞……”
高大男子率先行礼,带着五名同窗离去。
“留步。”
李桃歌突然高声说道:“那位仁兄,请过来一叙。”
山羊胡男子左右张望,指着自己鼻尖问道:“我?”
李桃歌点点头,“对,你留下,其他人请回吧。”
山羊胡男子快步走来,诧异道:“侯爷找我有事?”
李桃歌神色平淡望着他,“兄台高姓大名,祖籍哪里?又是怎样入的书院?”
山羊胡男子熟练答道:“在下崔纬,湖州人士,前御史台少卿邱大人,与家父关系交好。不怕侯爷笑话,我读书读的死板,文章有股子酸气,屡试不中,举人都考不上,听闻书院广纳贤士,于是前来求学。”
湖州崔氏,也算是大族,枝叶散的极广,但近些年来无人能在朝中担任高官,只能坐在祖宗功勋下乘凉,混吃等死,倒是快活。
李桃歌轻声道:“原来是邱大人举荐入学,令尊与他交情莫逆,想必也在朝中做官?”
萧爷爷初期招的生员,八成来自官宦子弟,有他当作金字招牌,勉强把学生招满。不过好田未必能长出壮苗,后代良莠不齐,入不了国子监的,只好来到书院求学,希望能得李家和萧家赏识,进入庙堂入仕。
名作崔纬的男子微微一笑,“我们崔家这一支,好像脑子都是空的,读书读不进去,家父也是考了三次没考中。爷爷见到祖坟没飘出青烟,只好替家父捐了县尉,正巧是邱大人祖地,这才和人家攀上交情。”
李桃歌诧异道:“县尉和少卿差了六品,交情没那么好攀吧,能令邱大人举荐,令尊怕是花了不少工夫。”
崔纬迟疑片刻,躬身道:“不瞒侯爷,家父送了百亩良田,才换来一纸书信。”
李桃歌笑道:“百亩良田?好大的手笔,我听起来都心动,以后对家乡父老和学子说一声,无须求爷爷告奶奶,把礼直接送给我,自然能进入东龙书院。”
不知是真话还是打趣,崔纬堆起尴尬笑容,没敢往下接。
李桃歌说道:“不耽误崔兄课业了,请便吧。”
“在下告辞。”
崔纬躬身作揖,快步离去。
李桃歌望着他的背影,眼神逐渐清冽。
对他极为了解的南宫献问道:“为何单独把他留下,聊几句闲话?”
李桃歌挑起眉头,笃定道:“这人是鬼。”
“鬼?”
南宫献好奇道:“有影子,有气血,少主怎知他是鬼?”
李桃歌低声道:“别忘了,我在东花那么久,与义军天天吃住在一起,又与两江都护府人物打过不少交道,当然能区分出东花和湖州口音。他初次开口发问,主,论,籍三字尾音,卷而不平,与东花口音极为相近,我以为他是舌头短,故而无法咬字清晰,所以留下来一番问询。问过之后,此人说话有八成是两江话,但是咬字却是东花习俗,并非舌头长短弊病。乡音难改,他至少在东花住过十年之久,然后又去往湖州生活,特意练过两江官话。”
南宫献沉声道:“东花细作?”
李桃歌轻声道:“韩无伤最善诡道,城中不知潜伏多少东花贼子,先查查看,记得把网松一些,莫要惊扰到他们,等所有鱼进来后,再一网打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