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龙书院。
李桃歌来到书斋,见到椅子中坐的并非是萧爷爷,而是他小胖孙女萧筱晓,坐姿挺拔,全神贯注,正在专心练字。
李桃歌蹑手蹑脚走了过去,站在丫头背后,看了一会儿人家临帖,顿时觉得家风这东西极为重要,别看丫头十一二岁,可字已器,险绝挺拔,灵动中免去呆板,嫣然蕴含大家风范。
假以时日,皇城三绝必会再添一绝,书绝萧筱晓。
临完名帖,萧筱晓长舒一口气,视线一转,望到阳光将自己影子拉的极长,瞬间觉得不太对劲,自己啥时候变得这么瘦了,也没扎混元髻呀?
她歪了歪头,影子也歪了歪头。
不过她是朝左歪,影子是朝右歪。
萧家丫头大吃一惊,从椅子中跳起,捂住肩头,躲到墙角,阳光刺眼,根本看不清来人相貌,楚楚可怜讨饶道:“英雄好汉,莫要取小女子性命,图财的话,家祖颇有薄资,图色的话,城南有长乐坊,可用家祖的钱去寻欢作乐。”
李桃歌不由发笑。
好家伙,无论劫财还是劫色,专找爷爷一人坑,真是大孝孙女。
洁白牙齿经阳光一照,很有阴森意味。
李桃歌晃着身子踏出几步,来到丫头面前,手指勾住对方双下巴,装成凶狠模样,“本好汉既不劫财,也不劫色,只劫肉!”
肉?
萧筱晓更慌了。
书中有云,灾年时,常有山贼匪盗,以人为食,并以丰腴枯瘦,对人标以上中下三等,上等肉,活吃最佳,免去腥臊味,蘸盐而食。
记得那年爷爷讲起这个故事时,曾经打趣,自己这种又白又胖又嫩的少女,对他们而言乃是极品中的极品,为此做过几宿噩梦,梦见自己变成一道可口佳肴。
萧筱晓吓得眼泪涌出,颤声道:“好汉莫要吃我……我经常不洗澡的,汗脚又酸又黏,腋窝还有狐臭,能把好汉熏的没了胃口……不如拿走值钱东西,买成猪牛羊来吃,求求你了……”
李桃歌见小姑娘吓得不轻,急忙走了几步,从背对阳光转为正面阳光,嘿嘿笑道:“猪牛羊是牲口,哪儿有人肉美味。”
萧筱晓急忙捂住双眼,“大侠,我懂规矩,见了你的相貌,会被杀人灭口。对了,爷爷的砚台,书画,全是能换几套宅子的古物,你拿去卖钱吧,我什么也没看到。”
李桃歌捏住肉乎乎胖手,稍微用力,竟然没将手指掰开。
暗自惊讶这大馋丫头的肉不是白长的,有力气。
萧筱晓忍住恐惧说道:“大侠,你再不走,我哥可要来了,他是青州侯,麾下有五十万琅东军,身高九尺,腰宽九尺,一顿饭吃三头牛,一拳能把城墙打碎,若是遇到他,你想走就走不了啦!”
李桃歌乐的露出后槽牙,“这么厉害?我咋不知道呢。”
听到熟悉声音,萧筱晓张开指缝,偷偷瞅去,见到那张俊俏笑脸,咬牙喊道:“桃子哥,你太坏了!装成坏人来吓我,我要去告诉爷爷去,用藤条抽你屁股!”
李桃歌装作无辜状,摊手道:“我只是站在你背后,看你写字而已,是你自己认作我是入室盗贼,怕我吃了你的白玉膘。”
萧筱晓气的腮帮子一鼓一鼓,像只蛤蟆,“你为何进门不出声!起码的礼节都没有!”
李桃歌堂而皇之道:“你在练字,心神注入笔尖,轻易惊扰,会乱了章法,哥是为了你好,怕你分心而已。”
“你!我不管,今天就是你错了!”
一向伶牙俐齿的萧筱晓,也敌不过对方的死皮赖脸,只好使出小姐性子。
“好好好,哥错了,哥赔罪。”
李桃歌揉着下巴胡茬,忽然露出诡异笑容,“腋臭?汗脚?瞧不出来呀,看起来挺干净的小姑娘,啧啧……”
萧筱晓玉盘般的俏脸一红,争辩道:“我是为了哄走坏人,故意编出的谎话,不许当真!要不然……本……本……本小姐住进你的侯府,躺在你的床榻,睡在你和你老婆中间,说哥哥偷偷摸妹妹屁股!”
十一二岁的少女,已经初具女子韵味,有些贫寒人家的闺女,已经在这个年纪成婚,萧筱晓出自豪门,平时又爱吃,又高又润,看着有十三四岁,她的谎话若是传出去,真有人信。
李桃歌吃惊道:“用清白来污蔑自己,这么能豁得出去?”
见他上套,萧家丫头装成懵懂模样,怯懦道:“妹妹年纪小,怎知清白为何物,再说青州侯权势滔天,小女子怎敢反抗。”
一番话听的李桃歌直翻白眼,“五斤万寿湖湖蟹,用来给萧妹妹赔罪。”
“十斤!”
提到吃的,萧筱晓顿时容光焕发,可又觉得赔偿数额不太满意,补充道:“去壳之后十斤!”
螃蟹去了壳,哪还有啥肉,百斤也剥不出十斤肉。
“好。”
李桃歌无奈答应,两次与小丫头交锋,次次吃亏,上回没了万两银子,这回又赔了百斤湖蟹,看来大馋丫头是自己克星,惹不得。
平息完对方怒火,李桃歌询问道:“爷爷呢?快到正午了,怎么还没过来?”
萧筱晓沉浸在湖蟹美梦中,擦着口水,随意答道:“不知道呀,我出门的时候,爷爷已经醒了,这么久都没过来,或许去学堂了吧。”
“我去找找。”
李桃歌起身出门。
“不许跑!我也去!”
小丫头生怕他反悔,得找爷爷当人证才能作数,于是跟在他屁股后面,一溜小跑跟着。
在书院转了一大圈,没见到萧大人在学堂授业,然后又折返到住处,才一来到小院,见到里面堆满了人,衣袍杂七杂八,但能认出是珠玑阁门客。
李桃歌心中一紧,穿过人群,来到卧房,看到萧爷爷躺在床上,面色铁青,嘴角泛出白沫,生死不知,一名男子正掰开口齿强行灌药。
一名门客轻声道:“侯爷,萧山主之前倒在院里,由我送到床上,然后火速寻姚郎中前来。”
为了防止仇家暗杀,像萧文睿和黄凤元身边,专门派有几名门客保护,衣食起居则由数名婢女照料。
李桃歌拱手道:“有劳。”
萧筱晓见到爷爷这般模样,并没有大哭大闹,而是默默站在一旁,眼中噙泪。
见到姚郎中始终喂不进,李桃歌掏出随身金丹,递到床边,“左边驱魔丹,右边回天丹,不知有用吗?”
两腮无肉犹如一根稻草的姚郎中,捏起回天丹,犹豫不决道:“萧老年近八旬,又是肉体凡胎,怕是撑不住霸道药力。”
李桃歌皱眉道:“我看爷爷脸色已然泛起青白,仅凭汤药,能不能救回来?”
姚郎中答道:“这碗汤,是用千年雪参为主药,药性极为猛烈,专门用来吊命所用。能否从鬼门关拉回来,我也不知,生死有命,要看萧老自己的功参造化。”
李桃歌问道:“我记得爷爷极少生病,为何会突发恶疾?”
姚郎中慎重道:“入秋之后,虽然天气看似暖和,其实暗自夹杂杀伐秋意。对于老人而言,是夺魂锁,无常勾,顶住了,再熬些年,顶不住,走就走了,所以万物会在秋冬凋落,人亦如此,此乃天道。”
“萧老入仕一甲子,在朝中宵衣旰食,极损心神,因此落了一身暗疾。来到书院之后,又……”
姚郎中话说到一半,没敢再提。
半几句是医德,藏着的话就是世故。
李桃歌将两枚丹药放入老人旁边,斩钉截铁道:“汤药不成,再服丹药。”
萧筱晓站在爷爷床头,满脸泪珠,哭到发不出任何声音。
李桃歌搂住丫头,揉着她的乌黑长发,“筱晓想哭就哭,哥会把爷爷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