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云层低垂,沉甸甸地压在东京残破的天际线上。
风卷起街角的尘土和碎纸,打着旋儿,掠过歪斜倾倒的自动贩卖机。
被遗弃在路中央的汽车残骸也已经渐渐爬上锈迹。
曾经彻夜不息的霓虹灯牌大多黯淡无光,或是碎裂,只余下零星几块,在愈发阴沉的午后天色里,固执地闪烁着残缺不全的广告语,像垂死者最后的呓语。
街道空旷得令人心悸。
昔日摩肩接踵的人流早已不见踪影,只有被风驱赶着的垃圾袋和报纸翻滚而过,发出窸窣的声响。
稍微有些门路或者积蓄的人,都在灾变后的混乱中想方设法逃离了这座已然机能坏死的城市,留下的,要么是无处可去,要么是别有目的。
佐佐木绫音缓步行走在这片破败与萧条之中。
她身着长款风衣,脖子上围着围巾,柔顺的黑发一如既往地披在肩头,几缕发丝被微凉的寒风吹拂,掠过她白皙得近乎透明的脸颊。
清冷的眼眸平静地扫过两旁坍塌了半边的商铺,玻璃尽碎,内部被洗劫一空的便利店,以及墙壁上那些用猩红或漆黑颜料喷涂的、意义不明的疯狂涂鸦。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腐腐朽气味,那是繁华彻底死去后,残骸慢慢冷却的气息。
就在这时,一阵嘈杂而放肆的引擎轰鸣声,如同闯入墓园的野狗吠叫,由远及近,粗暴地撕裂了这片死寂。
几辆经过粗暴改装、焊接着狰狞金属尖刺和骷髅装饰的机车,喷吐着劣质燃油的黑烟,发出刺耳的噪音,一个急刹,轮胎摩擦地面,带着戏谑与挑衅的姿态,横拦在了佐佐木绫音的前后。
车上跳下来七八个打扮得如同废土电影里跑出来的龙套角色。
他们穿着布满铆钉和破洞的皮夹克,头发染得五颜六色,剃出古怪的图案,脸上带着长期营养不良的菜色和一种虚张声势的凶狠。
“哟!瞧瞧兄弟们发现了什么?!”一个戴着鼻环,嘴唇穿钉的黄毛青年夸张地吹了声口哨,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令人作呕的贪婪光芒,上下打量着佐佐木绫音:“在这种鬼地方,居然还能碰到这种级别的超级大美人儿!简直是上天送的礼物啊!”
另一个满臂纹身的壮汉咧嘴笑得露出满口黄牙,目光淫邪地在她身上逡巡。
他们形成一个小而密的包围圈,将佐佐木绫音困在中央,嘴里不断吐出污言秽语。
“喂!小姐,一个人啊?多寂寞啊,跟哥几个一起去玩玩呗?”
我们老大可是‘觉醒者’!超凡者你懂不懂?就是那种能徒手拆坦克,会放火球闪电的超级人类!”一个瘦猴似的家伙挺起干瘪的胸膛,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有底气:“跟了我们,保证你在这片横着走,吃香喝辣!”
佐佐木绫音脚步未停,甚至连眼角的余光都未曾扫向这些聒噪的蝼蚁,仿佛他们连同他们发出的噪音,都只是拂过耳边的污浊空气。
她径直向前走着,方向没有丝毫改变。
这种彻底的无视,比任何言语的嘲讽都更让这群习惯于依靠暴力与恐吓获取存在感的混混感到屈辱和恼怒。
那个挡在她正前方的纹身壮汉感觉受到了冒犯,脸上横肉一拧,猛地伸出脏兮兮的手,就想去抓佐佐木绫音的手臂:“妈的!跟你说话呢!聋了是吧——”
他的话音,连同他伸出的手臂,一同戛然而止。
佐佐木绫音甚至没有看他,只是在他手掌即将触碰到自己衣袖的前一刹那,随意地抬了抬手,如同拂去肩膀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嗡——噼啪!
一道细微却刺目的银色电蛇自她指尖迸发,瞬间窜出,精准地咬在了那壮汉的胸口。
壮汉连一声惨叫都没能完整发出,整个人就像是被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双脚离地,向后倒飞出去,重重撞在七八米外一辆废弃公交车的残骸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随即软软滑落在地,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口鼻溢出白沫,眼看是活不成了。
空气瞬间凝固。
剩余的混混们脸上的淫笑和嚣张瞬间冻结,转化为极致的惊恐。
他们呆呆地看着同伴焦黑冒烟的胸口,又看看那个依旧面无表情,步伐未停的黑发少女,大脑仿佛宕机了几秒。
“超……超凡者!”
“她是超凡者!快跑啊!”
不知是谁先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如同被踩了尾巴的野狗,这群人顿时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冲向自己的机车,甚至有人因为过于慌乱而摔倒在地,又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发动机车,在一阵更加刺耳和混乱的轰鸣声中,如同丧家之犬般仓皇逃窜,连回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几秒钟后,街道重新恢复了死寂。
佐佐木绫音垂了垂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她一路行走,穿过愈发荒凉的街区,最终,在那栋带着独立庭院的别墅前停下了脚步。
星野家。
曾经,这里总是弥漫着一种与其他地方格格不入的宁静与生机,院墙内似乎永远藏着另一个世界。
而此刻,院门上落着沉重的锁链,爬墙虎因为无人修剪而显得有些疯魔,透过铁艺栅栏的缝隙望去,庭院里的草坪已然枯黄,落叶堆积,带着深秋的萧索。
别墅的窗户都紧闭着,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听不到往日的半点喧闹,看不到那些熟悉的身影。
人去楼空。
佐佐木绫音静静地站在紧闭的院门外,目光掠过那些枯黄的藤蔓,落在别墅二楼那扇紧闭的窗户上——那是星野源的房间。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气息在微凉的空气中形成一小团白雾,又迅速消散。
其实,她早就预料到这一天了。
不是具体指东京的灾变,或是他的消失。
而是这种……离别。
从半年多前,他突然带着她离开东京,开始那场看似漫无目的的环游世界,将那些玄奥莫测的符箓、奇门遁甲、乃至引动天雷风暴的感悟,以一种近乎填鸭却又精准有效的方式,毫无保留地倾囊相授时……她就隐隐有所预感了。
他像是在急切地安排着什么,交付着什么。
而当这一刻真的来临时,究竟是什么心情呢?
伤心?或许有吧。
但并非很多。
失落?同样也有。
但更多的,还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自她进入超凡世界的那一天,就伴随着残酷。
一路走到今天她似乎,已经有些习惯了,习惯了这个世界的疯狂,。
就连爷爷,那位被誉为剑圣的老人,如今也躺在病榻上,气息奄奄。
据他本人带着豁达的笑容说,大概,也就是这一两天的事情了……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栋空寂无声的别墅,随后,转过身,黑发在风中微微扬起沿着来时的路,缓步离去。
背影在破败萧条的街道上,显得格外清冷挺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