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隔数个纪元之后,辰再见到兕时,指尖微颤,喉结无声滑动——那并非寻常的激动,而是洪荒初开时便烙印在血脉深处的敬畏与熟稔。兕静立于混沌气流翻涌的断崖之畔,周身缠绕着九道暗金锁链,每一道都镌刻着湮灭级符文,仿佛自开天辟地之初便已钉入其骨血;可纵使被镇压至此,它垂眸时眼底仍浮动着星河初孕、万灵未名的澄澈光晕。洪荒级的兕,是寰宇元界最早睁眼的一批生灵,比日月更早呼吸,比法则更早思辨。神话层次的神族曾以它脊骨铸天梯,借它角尖滴落的露水重写命格,连最傲慢的祖龙都曾在它栖息的秘境外苦等三日,只为求一缕未染尘劫的清气。
“多少年了……”辰的声音低沉如古钟轻撞,余韵里裹着风霜浸透的沙哑,“自那部《魂狱霸体诀》从你掌心流出,散作道统你便如雾隐山、云没海,再未现于寰宇经纬之间。我甚至以为……你已斩断因果线,超脱元界之外了。”
兕闻言,缓缓摇头。颈间锁链随之嗡鸣震颤,却未发出刺耳金铁之声,倒似远古编钟被风拂过,余音沉郁而温厚。它抬手轻抚左腕一道蜿蜒如藤蔓的暗痕,身形骤然敛缩——麻布粗衣裹住精悍筋骨,黝黑皮肤泛着山野泥土与烈日烘烤后的微光,赤足踏在嶙峋岩上,竟有细小青苔悄然萌发,又在须臾间凝成一枚青玉般的莲子。他成了最寻常不过的农家汉子,可眉宇间沉淀的,却是比昆仑雪峰更久远的静默。
目光转向秦潮时,那静默忽然化开,如春冰乍裂,漾出一丝极淡、却足以融尽万载寒霜的暖意。“年轻人,又见面了。”声音不高,却似自大地深处传来,带着犁铧破开冻土的笃定,“我就知道,一定会再相见的。”
话音未落,秦潮已心领神会。袖袍微扬,一盘灵果凭空浮现:朱果如凝脂,雪梨似琼琚,果皮上还浮着未散的氤氲仙雾,分明是储物世界中当康亲手所酿的“朝露凝香”。可并未现身——秦潮指尖一顿,空气微滞,仿佛时间在此处轻轻打了个结。
“当康前辈让我转告您,”他声音平稳,却将每个字都咬得清晰如凿,“这方圆万里,混天锁密如蛛网,层层叠叠,连影子都会被绞碎三次。它……就不掺和了。”
兕听了,唇角微扬,那笑容质朴得如同晒场上堆满的黍粟,又深邃得仿佛能照见众生轮回的沟壑:“呵……它这种自我封锁的法子,也强不到哪去。不愿见面,就算了。”语气里没有半分责怪,倒像老农笑谈邻家顽童躲进谷仓不肯出,宽容里自有不容置疑的份量。
终于,它彻底转过身来,目光如两泓古井,静静映出秦潮的身影。井水无波,却倒映星辰流转、沧海桑田。
“不知小友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辰早已按捺不住,抢在秦潮开口前朗声接道:“这小子啊——”他抬手虚点秦潮肩头,指尖掠过一缕尚未散尽的时空褶皱,“想寻出那些被封印的小辈所在之地!可翻遍了那些隐秘之地,连影子都没摸着半分!今日也不知是哪阵穿界风把他吹到了这儿!”
秦潮垂眸,将早已斟酌千遍的问题徐徐吐出,字字如珠落玉盘:“只是……无意中想起前辈,便来了。”
辰忽而静默。他望着秦潮,目光渐次沉落,仿佛穿透皮囊,直抵魂魄深处。良久,才缓缓道:“之前命运长河之中,投来的那一道目光……应该就是你了。”他顿了顿,远处混沌气流忽如潮退,露出一线澄澈天光,映得他眼中星芒跃动,“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竟真有人能在那奔涌不息、吞噬万古的命河之上,站稳脚跟,踏出自己的涟漪——不错,当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