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剑门的迎接仪式极尽隆重奢华之能事。
城外三十里处,万斐然亲自率领门中三大长老——庶务长老尹明德、执法长老周天阔、器符长老孙无咎,外加两名外聘镇守修士,共计六位金丹境强者严阵以待。另有二十余名低阶弟子分列两侧,手持各色仪仗法器,在晨光中熠熠生辉。
众人正欲上前相迎,忽见天际云层翻涌,一队修士踏着巨型飞剑破空而来。那飞剑通体碧蓝,拖曳着璀璨流光,转眼间便落至近前。为首之人正是力宗长老余成睿,而其身后那位气度不凡的白袍修士,赫然是华帝门修士吕仲贤。
他怎么混进这个队伍了?
江枫本来正思忖着吕仲贤以何等理由与自己进入海棠散人府冒险,毕竟万斐然并没有邀请他,如今看来,他已经想到了混入其中的办法。
两人目光相接却默契地未作寒暄。余成睿身后跟着数名年轻修士,其中余小曼微露玄级九重的气息,见到江枫时眸光微闪,颔首致意。另有三位玄级修士身着力宗服饰,想必是随行历练的弟子。
两个队伍合一,萧不厌自然是和余成睿算是老熟人,毕竟玄灵宗与力宗分庭抗礼,不过是近两年的事。
“江掌门,萧道友,余道友,别来无恙。”万斐然笑容可掬地拱手,“万某在此备下薄酒,还望诸位莫嫌简陋。”目光触及吕仲贤时略显诧异,“没想到吕道友也在,稀客,稀客。”
“我本来因为琐事要回宗门覆命,恰逢余道友提及海棠散人府之事,也想去凑个热闹,不知道万掌门是否欢迎老夫?”
“哪有不欢迎的道理。”万斐然说话时眼角细纹舒展开来,展现出与年龄不符的老练,“乱石海本就是贵宗华帝门的后花园,反而是我们叨扰了,有主人参与,此行必然旗开得胜,诸事皆顺。”
“哪里,那里,万掌门客气了。”吕仲贤拱手回礼,简单客套两句,便将主位还给余成睿,只听几人客套。
江枫同样拱手回礼,随口客套几句,众人寒暄间,江枫注意到荒野中竟矗立着一座临时道宫。这宫殿占地百丈,虽陈设简陋,但雕梁画栋无不精致,四周还布有宁心法阵,显然耗费不菲。
萧不厌虽不喜应酬,但代表玄灵宗不得不周旋其间。其身后老仆更是个中好手,三言两语便让气氛热络起来,还呈上一套玄灵宗特产的轻木陈设作为见面礼,虽然只是二阶中品法器,但整套仅用于摆设,也算稀罕之物了。
江枫自然是没有备下礼物的,他现在储物袋中,除却斗法所需,便只剩下“青灰石板”和“黑草蒲团”了,自然不适合作为“薄礼”相赠。
“你们到了,我们人便齐了过半。”
万斐然引客入殿。只见殿内檀香缭绕,十余名面容姣好的彩衣侍女手捧灵茶款款而来。那茶汤碧绿,蒸腾的灵气在殿中化作祥云状,引得众人交口称赞。纷纷说道万掌门这几年经营宗门有方,这道宫,这灵茶都处处都透着富贵,想必假以时日,北剑门必然成为北陆东部一颗璀璨明珠之类云云。万斐然也只是客气,余下几位长老则脸上甚是欢喜,北剑门被人看重,他们自然也脸上有光,与有荣焉。
一席人等客套之后,很快就谈到正事,正如江枫早已知晓的,今日众人,除非顺路参与的吕仲贤,都是万斐然邀请,前往海棠散人府一探遗迹的,至于万斐然没有在信中写得那么详细,万斐然也给出了自己的理由:
“江掌门师承九老,见识广博。先前未在信中详述,实在是怕海棠散人府这等小地方入不得法眼。”
“万掌门过谦了。”有这句高抬,江枫也只能接住,何况他早就从吕仲贤口中得知,并且已经和晏殊佳勾画,海棠散人府便是击杀万老魔的战场。只是万老魔却没有在场,甚至陈昆也都不在。
“他没在北剑门落脚,”万斐然解释道,“说起来,万掌门算是我们这种修为最高的,有些其他我们这等境界接触不到的事实数正常。不过他一早派人传信,言他会在洞府附近等我们。不过,苏掌门很快就到。”他话音刚落,便有一位长老小跑着上前,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你们看,说到就到。”他起身,示意众人安坐,“我去迎接便好。”
江枫忽然想起晏殊佳的交代,便一并起身,万斐然示意无需如此,江枫却佯装生气道,“万掌门莫不是要害我失了翁婿的礼数?”
“哈哈哈,我倒是忘了。”万斐然笑道:“我的错,走,江掌门,同去同去!”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道宫,却见苏黎清单人独行,并未带门内弟子和长老,见到江枫也是一愣,“万掌门此番倒是群贤毕至!”
“哪里,哪里,北剑门尽享七盟之利,怎能忘了根本,此番能居间攒局,也是道友们都给薄面。”万斐然拱手相迎,“苏掌门,上次见您还是渚樵会盟,如今看来,您倒是青春不老,想来道行又有精进。”
“老了,江掌门修为精进神速,倒显得我们这些老家伙懈怠了。”苏黎清上下打量了江枫,觉得他身上气息甚是浓郁,似乎距离地级六重也不远了,“再过几年,恐怕要后来居上了。万掌门,你这金丹三重,也要继续努力,不能天天就想着发财不是?”
“苏掌门所言极是。”万斐然也不在意,只抚掌微笑,“此番一探海棠散人府,还要依仗你们翁婿二人,我这个攒局的,就等着后面捡宝了。”
哈哈哈,众人齐声欢笑,又客套了几句,便进了道宫,又是一番寒暄,直到酒宴开始,便又有客人到,却是白世铎,相比其他人,白世铎的交际能力仅次于万斐然,游走席间,推杯换盏,不亦乐乎。
“老魔一早就到过此间,只是又去了遗迹。”白世铎趁着敬酒的功夫,在江枫耳边耳语了一句,“不过别担心,他此番只中意遗迹中的一件秘宝,其他的入不得他的眼。”
“原来如此。”江枫一惊,心道万斐然竟然没有吐露实情,不过他也不能露出自己的目的,只顺势说道,“万掌门看中的东西,即便送给你我估计也用不上,有他坐镇,此行定当顺利。”
“此言极是。”白世铎举杯轻笑,“力宗的那种糗事,不会发生在我们身上。”他将酒一饮而尽,仿佛自己与力宗没有半点干系。
…………
“道友放心,我禄芽只为求财,此事与我绝无半点干系。”
禄芽道人一袭赤金法袍猎猎作响,袍摆处却特意开了道尺许长的豁口——一条粗短的尾巴正不安分地摆动着。作为天级修士离吞座下第一心腹,这副半人半妖的模样虽常惹来异样目光,但在那位至今未能完全化形的离吞大人眼中,这反而是忠心耿耿的铁证。
银月北洲,雾嘉厝山巅。
这座应禄芽道人要求,匆匆临时改造的道宫,此刻正被猩红血雾层层包裹。九座青铜巨鼎按九宫方位排列,鼎中翻涌着粘稠的血浆,尚未凝固的暗红色液体里漂浮着珍稀药草、异兽骸骨,以及某些难以辨认的残肢碎肉,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甜气息。
“啧。”
龙隐英代暗自皱眉。这种源自鲸海古族的野蛮仪式,他并非没有见过,只是早已被更精妙的阵法取代。如今再见,恍如隔世。
“你说这阵法需维持三日才能见效?”他强忍不适问道。
“正是。”禄芽道人短尾轻摇,“好比垂钓,这些不过是诱饵。三日内需不断往鼎中添加更高品质的祭品,才能引那位上钩。至于活饵……”
“是我徒儿。”龙隐英代纠正道。
“哈,一样的,我懂。”禄芽道人喉间挤出沙哑的笑声,“明日令徒便可入阵。届时你催动道宫原有灵阵为他续接灵力,待他适应一日后,便能如法炮制,借入梦之法直抵罪城。”
“这些血祭究竟有何用处?”龙隐英代并不是傻子。先前江之问入梦进入罪城,找不到去路是因为修为不足,如今有了大阵加持,修为就不再成为瓶颈,投放这些血祭用的“饵料”明显看起来另有所图。
“那天级老怪被困罪城多年,生灵血气对他而言堪比琼浆玉露。”禄芽道人早有准备,不慌不忙道:“唯有在他大快朵颐时,才是心神最松懈的良机。”说着突然压低声音,“英代兄,你以为我不明白你们的小心思么?只需要他松懈一点,你等获取他的部分衣钵传承,龙隐家恐怕超过迪力家族,也是早晚的事吧?到时候,你可不要忘记我的功劳。”
“当然。”龙隐英代面皮微抽。他原以为这半妖看不透其中关窍,如今看来倒是小觑了对方。也罢,横竖不过是多付些买命钱。
前提是,你这孽畜有命拿。
他望着道人摇曳的短尾,眼底闪过一丝寒芒。据说离吞尚在闭死关,此事还需再探虚实。袖中五指悄然掐起一道追踪法诀,无声无息地弹向道人金袍下摆。
…………
江枫本打算趁着酒宴后的闲暇,在北剑门暗中打探“海棠散人府”的情报。然而方才席间为了笼络盟友,不得不与众人推杯换盏,此刻已是醉意朦胧,只得暂居驿馆歇息。
万斐然在席间正式发出邀请时,江枫刻意表现出犹豫之色。虽然心中早已打定主意,但他深谙人心——若表现得太过急切,反而会引起这位北剑门掌门的猜疑。毕竟两人虽年纪相仿,却也算不上知交好友。
暮色四合之际,江枫的酒意稍退,第一位访客便翩然而至。
萧明真并非偷偷摸摸前来。早有萧家之人替她打点好一切,连通报的小厮都郑重其事地递上了萧不厌的拜帖,只是来的却是萧明真。
待小厮退下后,江枫借着未散的酒意,放肆地打量着眼前佳人。与路上相遇时不同,此刻的她换上了一袭鹅黄色流云裙,面上仍覆着轻纱,却掩不住那双灵动的眼眸。
“门外有人。”江枫突然低语。趁萧明真转首之际,他忽然伸手揭下她的面纱——却见那张精致的脸蛋上,却有点点泪痕未消。
“你……真是无礼的很!”萧明真蹙起秀眉,这一嗔怒反倒更添几分娇俏。
“好久不见。”江枫浑不在意地把玩着手中的轻纱,发现这竟是一件一阶中品法器。他顺手将略带幽香的轻纱收入储物袋,却因忌惮萧明真探查人心的特殊能力,不敢靠得太近。只搬来矮凳示意她坐在桌上,这样既能保持距离,又能好好欣赏这位佳人的风采。
“哼,登徒子!”萧明真轻哼一声,却还是依言坐上桌沿。她故意撩起裙角露出白皙的小腿,又作势遮掩。就在江枫以为她学坏了时,却见她从裙摆暗袋中取出一张符箓,玉指轻弹送至江枫面前。
“海棠散人府中有份机缘,对我突破玄级九重至关重要。”她边说边用眼神示意江枫查看符箓,上面赫然写着:“勿入海棠散人府,有人设局害你。”
“我凭什么帮你?”江枫轻捻这张清心符,让其化为一道流光,不留一点痕迹,他再度仔细查看萧明真,却见其轻解束带,里面竟有一件雕刻简单的玉佩藏纳其中,便知道这并非一件饰品,而是一件监听用的法器。
“凭我们的交情,不值得你走一趟吗?那东西只在府邸外围,并不危险。”萧明真说的麻木,就像是原本备好的台词。
“我听说那里很危险,浅山宗的上代掌门,便是那里陨落,我不得不谨慎考虑。”江枫随手同样拿出一枚清心符,到书案研墨执笔,在上面写了一行小字,“真有那个传承?”转身弹给跟过来的萧明真。
萧明真点点头,又摇摇头。
江枫明白了,是真的有这份传承,想来余小曼惦记海棠散人府,并为此谋划了多年,也是因为此处或许有适用于她的传承,在宴会上,他也和对方聊过两句,知道她也困在玄级九重,和萧明真一般,只是前者应是法相问题,而萧明真,多半是心境所困罢了。能让千面紫苏真君惦记的人,不论是法相还是资质,都不应该落得下品。
只是萧明真似乎更担心他的安危。
可惜了,你这双手啊……我是真不敢碰啊。江枫心中权衡了再三,还是没敢冒险将这可人顺势拥在怀中询问究竟,值此刺杀万老魔的关键时刻,自己可不能犯错。
“说事成之后,你可以嫁给我做道侣,这样真一点。”虽然不敢碰,但江枫却存了嬉闹的心,干脆没用灵符,直接蘸水在案几上直接书写,眼中带着促狭的笑意。
没想到萧明真竟真的开口,“若你助我取得机缘,我可以做你的道侣,不过……”她顿了顿,“你要先休了苏锦才行。”
“那我不去了。”江枫存心逗她。从玉佩监听来看,这显然是有人授意的任务,但他判断幕后主使并非萧不厌,而是与整个萧家队伍格格不入的老仆。
“爱去不去!”萧明真气得跺脚,却只像是在即兴表演,并未真的生气。她重新坐回桌上,晃着玉足。又不慌不忙地从储物袋取出一副粉色麂皮手套,慢条斯理地戴好,将纤纤玉手,乃是小臂都完全遮掩。
此番便轮到江枫难过了,他只觉得今晚的酒,似乎有人下过了药,正有无数蚂蚁,爬过他的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