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
卡尔文眼睛微微一眯。
那银光的形态极其模糊,如同初生的幻影,但卡尔文绝不会认错——那赫然是一只小小的、憨态可掬的小牛犊形态!它虽然渺小脆弱,却带着一种源自生命本初的纯净与坚韧,仿佛是由无尽的守护之念淬炼而成。
这只梦魇深处保护了他们十年、也束缚了他们十年的“梦境纳威”的守护神虚影,此刻竟然在纳威现实的呼唤声中,从沉睡父母灵魂的深处,从那些凝聚了他们全部爱与守护意志的碎片之中,再次被唤醒了!
但这不再是梦魇中的囚徒,不再是诅咒荆棘缠绕的脆弱光影。
它在纳威充满孺慕之情的呼唤里,在现实世界纳威本人温暖的体温和真实的眼泪中,从一片执念的虚影,逐渐焕发出新的生机。它在父母灵魂的金色光辉包裹下,欢快地“哞”了一声,声音虽小,却异常清晰地响彻在每个人的灵魂感知中)。
下一刻,这只小小的银色牛犊守护神虚影,轻盈地跳跃了一下,仿佛挣脱了最后一点无形的束缚,毫不犹豫地从沉睡的弗兰克和爱丽丝身上跃出,化作两道温暖纯净的银光,温柔地、精准地融入了正紧紧握着父母双手的纳威体内!
嗡!
一道无形的、温和却震撼灵魂的波动从纳威身上扩散开来,扫过整个病房。纳威瞬间感到一股无比温暖、无比熟悉、带着厚重安全感的暖流涌遍全身,仿佛父母的拥抱跨越了时间与意识的深渊,终于在这一刻将他温柔而坚定地拥入怀中。泪水流得更凶了,但那不再是恐惧和悲伤,而是找到了失而复得的港湾的巨大喜悦。
与此同时,病床上的弗兰克·隆巴顿先是眉头极其轻微地皱了一下,仿佛在抵御着什么不适。紧接着,他那平静安睡的胸腔猛地起伏起来,一口积压了十年浊气被他剧烈地咳出喉咙!
“咳!咳咳咳——!”
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所有人一跳。紧接着,爱丽丝·隆巴顿也仿佛被牵动,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起来,如同即将破茧的蝶翼。
“醒了?”梅莲姆低声惊呼,双手激动地捂住嘴。
隆巴顿夫人向前跨了一大步,差点踉跄,邓布利多伸手及时扶住了她。她眼中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光芒,紧紧盯着儿子和儿媳。
在纳威惊喜交加、泪水朦胧的注视下,弗兰克·隆巴顿那双紧闭了十年的眼睛,在一片混沌的迷蒙之后,费力地睁开了一条缝。适应着病房里并不刺眼的灯光,他首先看到的就是上方紧紧握着自己手、哭得像个泪人似的圆脸少年。那双茫然的眼神在接触到纳威的瞬间,仿佛被一道电流击中,骤然聚焦!
困惑、痛苦、茫然……种种情绪在弗兰克眼中翻滚、沉淀、燃烧。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完整的声音。但他粗糙的手指,却用尽刚刚恢复的所有力气,用力地、无比珍惜地回握住了儿子那年轻却布满汗水和泪水的手。
紧接着,他的视线艰难地转向旁边。
爱丽丝·隆巴顿也在此时努力掀开了沉重的眼帘。她的目光首先落在丈夫那只回握住儿子的手上。然后,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自己的视线,艰难地越过了丈夫,最终落在了纳威那张带着婴儿肥、此刻却盛满了巨大悲伤与更大喜悦的、完全长大了的圆脸上。
那眼神,起初是无比的迷茫,如同隔着一层千年的迷雾。但当她看清那个轮廓,那张脸的细节,那双和自己一样饱含泪水的眼睛时……时间、苦难、深渊的阻隔,在这一瞬间被亲情彻底击碎!
一个颤抖的、充满不确定却又无比渴望的嘶哑声音,艰难地从爱丽丝口中挤出,如同在沙漠中跋涉许久的旅人终于看到水源:
“……纳……纳……威……?”
这微弱的呼唤,对于在场所有人,特别是纳威来说,不啻于一声惊雷!
“妈妈!”纳威再也抑制不住,扑倒在母亲的床边,将脸埋在母亲微微颤抖的臂弯里,放声大哭,所有的思念、委屈、担忧和失而复得的狂喜都在这一刻爆发出来,“是我!是我!妈妈!”
弗兰克也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那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却充满了确认与无尽的怜惜,他的目光没有离开儿子的头顶,轻轻地说:“孩子……是我们的小勇士……长大了……”
病房里安静得只剩下纳威压抑了太久、此刻终于可以尽情宣泄的哭泣声,以及隆巴顿夫人无声滑落的泪水。梅莲姆背过身去悄悄抹眼泪。邓布利多的眼中闪烁着欣慰的水光,嘴角挂着由衷的笑容。
纽特·斯卡曼德小心地收好他的手提箱,默默退开一步,为这个终于团聚的家庭让出空间。
卡尔文·卡佩悄悄呼出一口绵长的、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的气息。他后退几步,靠在了冰冷的墙壁上。梦境深处那两千年的孤寂冰冷和此刻病房内浓得化不开的温暖重逢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让他感到一阵眩晕。但他看着紧紧相拥的隆巴顿一家三口(隆巴顿夫人也终于走上前,颤抖地伸出手,触碰着儿子和儿媳的手),听着纳威一声声含混不清地喊着“爸爸”、“妈妈”,听着爱丽丝温柔的回应的哽咽和弗兰克断断续续却充满力量的安慰……一种前所未有的、超越了魔法成就的疲惫和巨大的满足感交织着充盈了内心。
成功了。
不只是治好了他们,更是带回了他们。
只是……灵魂深处,那被第四层梦境侵蚀的千年孤寂的寒意,似乎并未完全散去。卡尔文抬手按了按眉心,无人察觉他的指尖正微微颤抖。他看着眼前这份过于耀眼温暖的团聚之光,嘴角勾起一抹欣慰却也带着不易察觉阴影的弧度。
代价不小,但他不后悔。只是,或许该找个时间好好睡一觉了……在正常的、安全的、没有无尽深渊的第一层梦里。
当然,前提是等他处理完某些人带来的麻烦之后。卡尔文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邓布利多——这位校长虽然带着笑容,但卡尔文可没忘记他们之前的争执和他那些未解的疑云。两千年的时光,足够他将许多事情思考得更透彻一些了。邓布利多似乎感受到了这道目光,也转过来,深邃的蓝眼睛注视着卡尔文,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眼底深处的疲惫。
两位最顶尖巫师的眼神在空中无声交汇,仿佛预兆着另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
不过,此时此刻,病房是属于隆巴顿家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温暖而明亮,刚刚经历完漫长噩梦的一家人,终于踏入了久违的现实晨曦。他们还需要大量的时间来恢复、适应、重新连接,但希望,已经牢牢握在了彼此的手中。
病房里的哭声与低语交织,化作一曲劫后余生的颂歌。弗兰克和爱丽丝艰难地抬手,试图更清晰地触摸近在咫尺的儿子。他们的指关节僵硬,动作迟缓如久冻的冰川初融,但那份小心翼翼却饱含了失而复得的珍宝般的珍视。纳威握着父母的手,仿佛握着失落的十几年时光,哭得几乎脱力,直到奶奶隆巴顿夫人含着泪,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将他稍稍拉开。
“好了,好了,纳威,”隆巴顿夫人的声音前所未有地柔和,却又带着不容忽视的坚持,“让梅莲姆女士和艾伯特院长先看看你爸爸妈妈的身体状况。他们睡了太久,身体需要检查,也需要慢慢适应醒来。”
梅莲姆早已示意护士去请圣芒戈的院长艾伯特女士,自己则熟练地挥动魔杖,轻柔的检测魔法如羽毛般拂过隆巴顿夫妇的身体表面,发出柔和的各色微光。弗兰克和爱丽丝顺从地躺着,眼神片刻不离纳威,仿佛要将这十一年缺失的成长瞬间烙印在灵魂深处。他们的意识显然还有些混乱,十年的记忆断层和梦境深处的无尽跋涉留下的不仅仅是身体上的虚弱,更多的是认知上的巨大空洞。
邓布利多湛蓝的眼睛闪烁着智慧的星光,温和地对隆巴顿夫妇说:“弗兰克,爱丽丝,你们经历了一场非凡的旅程,勇敢得超乎想象。现在,欢迎回到现实世界。这位,”他指了指卡尔文,“是卡尔文·卡佩教授,是他帮助你们走出了深渊,重塑了你们的灵魂。”
弗兰克的目光从儿子身上艰难地移开,落在卡尔文身上。那目光起初带着一丝梦境残留的茫然,随即一点点聚焦,涌动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震惊、敬畏、感激,还有一丝属于傲罗本能残留的审视。他想说什么,喉咙却只发出干涩的“呃…呃”声。
爱丽丝反应更快些,她微微侧头,看向卡尔文,眼泪无声地滑落,嘴角费力地向上扯动,努力想形成一个感谢的笑容。虽然微弱,但那纯粹的情感传递却无比清晰。卡尔文心中一暖,对着她轻轻颔首,嘴角也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这一千多年的孤独,为了眼前这一幕,似乎也并非全然无值。
艾伯特院长很快赶到,她震惊地看着坐在病床上与邓布利多正常交流的隆巴顿夫妇,梅莲姆女士则简短地向她说明了情况。
“真是不可思议,卡佩先生,”艾伯特女士看看隆巴顿夫妇,又看看年轻的卡尔文,“这简直是个奇迹。比你的狼人还原咒还要神奇。”
一边说着,艾伯特女士同时开始了检查,她经验丰富,动作麻利却又不失关怀。在详细检查后,她宣布:“情况比预想的要好得多!灵魂层面的愈合极为完美,这简直是个奇迹。身体的虚弱是长期卧床和深层梦境消耗所致,需要静养复健,补充营养,循序渐进地恢复活动能力。语言功能、记忆细节可能会有短暂混乱,需要时间和熟悉的环境刺激慢慢恢复。我建议先在圣芒戈观察一周,随后可以回家休养。”
这个消息让所有人都松了口气。病房里的气氛终于从激动的顶点稍稍回落,变成一种疲惫而温馨的平静。纳威紧挨在父亲的病床旁,小声说着自己在学校的事情,即使语无伦次,弗兰克也听得无比专注。爱丽丝则握着隆巴顿夫人的手,贪婪地看着纳威和弗兰克的互动。
邓布利多走到卡尔文身边,压低声音:“卡尔文,一个伟大的成就。你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他的目光锐利,似乎透过卡尔文略带疲惫的神情看到了更深的东西——那份梦境最深处累积的千年孤寂。作为经历过漫长岁月的老巫师,邓布利多或许最能体会这种时间的重负。
卡尔文只是淡淡地说:“这是我的承诺。而且,并非全然没有收获。”他避开了具体的代价不谈。
邓布利多没有追问,而是转换了话题,他的语气带着一丝正式的请求:“弗兰克和爱丽丝是凤凰社最忠诚、最勇敢的成员之一,他们的回归对我们即将面临的挑战意义重大。虽然他们现在的状态需要恢复,但我相信,当他们恢复记忆和力量,他们会重新选择为对抗黑暗而战。我希望你能理解他们的选择。”他的目光看向隆巴顿夫妇的方向,带着期待。
卡尔文沉默了几秒,目光同样投向那对劫后重生的夫妇。他太清楚即将面临的是什么——卷土重来的伏地魔,比当年更加疯狂和危险。他刚刚将这对夫妇从永恒的深渊拉回,难道又要看着他们投身于另一个现实的地狱?
“邓布利多教授,”卡尔文的声音很平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感,“我治愈他们,是为了他们自身的完整,为了纳威拥有父母,为了完成隆巴顿夫人的托付。至于之后他们的选择,是他们作为成年巫师、作为曾经的傲罗、作为信念持有者的自由意志。我不会阻止,就像我不会强迫。但请记住,”他看向邓布利多,眼神变得异常锐利,“他们是刚刚从死亡的边缘被拉回的病人。任何需要他们‘重新拿起魔杖’的时刻,都必须是在他们真正准备好了之后,而不是在你的‘需要’驱使之下。保护需要保护的人,也包括保护那些刚刚被救回来的人,别让他们因仓促而再次陨落。我的职责是修复他们灵魂的创伤,您的职责,或者说凤凰社的职责,至少在这件事上,是确保他们先安全地活下来,找回作为父母、作为自己、而非战士的全部人生,再谈其他。”
这番话不算委婉,带着卡尔文一贯的直白和对他专业领域的坚持。邓布利多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没有不悦,反而有一丝深思和尊重。他明白卡尔文所说的“职责”差异,也理解这警告背后的关切。这位年轻的教授,尽管付出了千年孤寂的代价,依然保持着极其清醒的界限感和对个体选择的尊重。
“当然,卡尔文,”邓布利多郑重地点头,“你提醒得很对。他们需要时间,充分的恢复时间。凤凰社会尊重这一点,也会提供一切可能的保护。我只是表达一种可能性,一种基于他们过去品格的预判。他们的首要任务,无疑是重新拥抱他们的家庭生活。”他顿了顿,补充道,“尤其是纳威。”
提到纳威,卡尔文神色稍缓。他点了点头,算是暂时达成共识。他转过头,看向那个仍沉浸在巨大幸福中,却又因父母极度虚弱的状态而难掩担忧的圆脸男孩。
“纳威。”卡尔文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病房里细碎的低语。
纳威像被惊动的小鹿,立刻抬起头,站直了身体,恭敬又紧张地看向卡尔文教授。经历过一年级蛇怪事件和二年级持续的课外辅导,他对这位严肃但从不嘲笑他的教授有着深刻的敬畏和信任。
“卡佩教授。”纳威小声回应。
卡尔文走过去,目光严肃地看着他:“你已经看到了,你的父母刚刚经历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灵魂上的创伤虽被我治愈,但身体的恢复和记忆的整合需要相当长的时间和精心调养。他们是坚强的战士,但他们现在,首先是需要休养生息的病人。”
纳威用力地点头,眼圈又有点红:“我知道,教授。我会乖乖的,不打扰爸爸妈妈休息,我会帮奶奶照顾他们。”他语气里带着不符合年龄的懂事。
“很好,”卡尔文难得地对他露出一丝鼓励的神色,“但这不代表你可以放松对自己的要求。过去两个学年,你在霍格沃茨内接受的单独补课,成效已经显现,但远远不够。你的潜力不止于此,尤其在剑术和魔咒运用上,我想你能像你的父母一样,成为优秀的巫师。”
纳威的脸微微泛红,既有被肯定的喜悦,也有压力。卡尔文教授总是能精准地指出他的不足,也从不吝啬给予指导,那些课外辅导虽然压力巨大,确实让他受益匪浅。
“鉴于你需要在圣芒戈附近陪伴父母一段时间,”卡尔文继续道,“以及你父母身体稳定后将返回隆巴顿老宅静养,我无法像在霍格沃茨时那样方便地继续你的单独辅导。因此,我需要你在八月份,”他停顿了一下,清晰地说出日期,“8月1日至8月15日,入住起源神奇动物保护区。”
纳威愣住了,旁边的隆巴顿夫人和刚刚还在安抚妻子的弗兰克也投来惊讶的目光。
纳威深吸一口气,看着卡尔文坚定的眼神,心中渐渐诞生一股破釜沉舟的勇气。他用力地点头,声音虽小却异常坚决:“我明白了,教授。我会去的,8月1日,我一定到保护区报到。”他顿了顿,补充道,“谢谢您…谢谢您给了我这个机会。”这句感谢既指补课,也指治愈了他的父母。
隆巴顿夫人看着孙子眼中的光芒,最终也点了点头,郑重地对卡尔文说:“谢谢你,卡佩教授。纳威就拜托你了。”她知道,这不仅仅是补课,更是一种塑造。
卡尔文带着一股莫名的笑意走到了病房的门口,将空间团聚的一家人。他知道邓布利多教授肯定不会错过隆巴顿夫妇。但是没有关系,他选择的是未来,纳威的潜力比隆巴顿更优秀。
五层的走廊很安静。窗外夕阳的金红色光芒大片洒入,驱散着卡尔文体内残存的、源自千年梦境孤寂的寒意,看向窗外。新的责任已经悄然落在了他的肩头——确保这两位他付出巨大代价才救回的人安稳地恢复,并教导他们的儿子如何在这愈发黑暗的世界里,真正掌握保护自己和亲人的力量。
他对着邓布利多、庞弗雷夫人和梅莲姆微微颔首。无需多言,他此行的职责已然完成。这间小小的病房,此刻充满了新生的啼哭与未来无法预见的挑战,但这些喧嚣属于隆巴顿一家,属于那些清醒地活在当下的人们。
他转身,轻轻带上了病房的门,将那一片温馨的热闹隔绝在身后。
走廊的光线骤然显得苍白而空洞,像被稀释的黎明前的暗影,冷冷地泼洒在光洁的地面上。脚步声在空旷的廊道里发出单调而孤独的回响。
卡尔文的身影在这片苍白中前行,脊背依旧挺得笔直,如同雪原上孤立的冷杉,倔强地与侵蚀骨髓的疲惫和寒意对抗。那略显单薄的背影,无声地承载着一段刚刚落幕的千年孤寂——那是只有他自己才能完全体会的、灵魂在时间尽头刻下的重量。他没有停顿,只是步履沉稳地,一步一步,走向外面走廊尽头那片逐渐明亮起来的、预示着下一个需要他清醒面对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