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破晓,兴庆府的晨雾尚未散尽,带着西北特有的凛冽寒气,笼罩着巍峨的西凉皇宫。宫墙由青黑色巨石砌成,高达数丈,墙头插着鎏金矛头,旗下侍卫身着玄色劲装,腰佩弯刀,面容冷峻如铁,连呼吸都刻意放轻,只余下甲胄摩擦的细碎声响,透着不容侵犯的威严。
王厚身着大启正使的绯色官袍,腰束玉带,步履沉稳地走在最前,衣料上的暗金缠枝莲在雾中泛着温润光泽。李星群紧随其后,一身银白劲装外罩素色披风,肩背挺直如箭,双手自然垂落,指尖却下意识摩挲着腰间银枪的防滑绳 —— 那是他亲手缠绕的纹路,此刻触到熟悉的质感,心中才稍稍安定。云暮与其他使团成员分列两侧,她身着月白劲装,墨色腰束勾勒出纤细腰肢,衣袂在晨风中微拂,目光锐利如鹰,扫过宫墙暗哨与侍卫刀鞘,不放过任何可疑细节。
使团的护卫们皆是大启精锐,个个身材魁梧,面容肃穆,手按兵刃的姿势纹丝不动,指节泛白,眼角余光却警惕地扫视着四周。赵虎,那个脸上带刀疤的汉子,刻意放慢脚步落在队尾,目光紧盯着身后跟随的西凉侍卫,一旦有异动,便能第一时间拔刀护主。另一名年轻护卫陈青,紧抿着唇,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 他虽历经沙场,却从未踏入这般权力漩涡的中心,皇宫内压抑的氛围让他呼吸都有些发紧。
李星群抬眼打量着这座西凉皇城,飞檐翘角的宫殿连绵起伏,如蛰伏的巨龙,屋脊上的琉璃兽首被晨雾晕染得若隐若现,兽眼泛着诡异的光泽。宫道由丈余宽的青石板铺就,缝隙间青苔泛着湿润的墨绿,两侧侍立的宫女太监皆垂首敛目,宫女们淡绿色宫装的裙摆曳地,指尖下意识地绞着衣角,太监们灰色袍服的领口紧绷,喉结悄悄滚动,偶尔有细微的脚步声响起,也会立刻屏住呼吸,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
作为现代人,李星群在史书与影视中见过无数古代宫殿,此刻亲临其境,虽不觉新奇,却更关注那些暗流涌动的细节 —— 侍卫弯刀的制式偏宽,更适合劈砍,显然是西凉惯用的兵器;宫墙上每隔三丈便有一个暗哨,藏身城垛后,只露出一双双警惕的眼睛;路过的文武百官,有的面露敬畏,有的眼底藏着不甘,偶尔交换一个隐晦的眼神,便迅速移开,一切都暗示着这座皇宫的权力博弈。
与他不同,云暮的目光频频被宫道旁的西域使者团吸引。波斯使者的织金锦袍在晨光中闪烁,袍角缠枝莲纹样繁复精巧,尖顶白帽上的珍珠垂落额前;龟兹使者的羽织披风色彩斑斓,羽冠上的珍珠圆润饱满,随着步伐轻轻晃动,面容深邃的使者说话时带着独特的卷舌音;于阗使者满身金玉,玛瑙项链鲜红如血,玉扳指在指尖泛着温润光泽,靴子上的金铃每走一步都叮当作响。
“那些人身着奇装异服,便是西域诸国的使者?” 云暮悄悄拉了拉赵虎的衣袖,声音压得极低,目光落在龟兹使者的羽冠上,“那缀满羽毛的帽子,倒像是林中鸟雀的巢穴。”
赵虎强忍着笑意,脸颊肌肉微微抽动,低声回禀:“回云暮姑娘,西域风俗与中原不同,那羽冠是身份象征,上面的珍珠据说来自深海,价值连城。”
不远处的龟兹使者似是察觉到目光,转头露出友善的笑容,抬手掌心向上,五指合拢按在胸口 —— 这是龟兹的问候礼。云暮愣了愣,脸颊微红,连忙颔首示意,目光匆匆移开,心中愈发觉得新奇。
王厚察觉到她的分心,侧头递去一个提醒的眼神,声音低沉:“云暮姑娘,此处乃西凉皇宫,不可失了礼数,更需警惕周遭。”
云暮收敛神色,拱手应道:“多谢王大人提醒,属下谨记。”
一行人穿过层层宫门,每道宫门的侍卫都目光警惕地打量着他们,直到高怀正出示信物才侧身让行。终于抵达承天殿外,这座大殿气势磅礴,朱红门板上的鎏金铆钉拳头般大小,门楣上 “承天殿” 三字笔力遒劲,是西凉先帝亲笔所书。
殿外两侧分列着西凉文武百官,左侧武将个个虎背熊腰,玄铁甲胄泛着冷光,为首的白发老将肩甲雕刻着猛虎图案,目光低垂,似在隐忍;右侧文臣手持象牙笏板,神色肃穆,却难掩官场的圆滑。没臧庞讹身着紫袍玉带,立于文官之首,双手负于身后,目光阴鸷如刀,扫过使团众人,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
西凉官员间不乏私下交流,两名文臣凑在一起,低声议论:“听说嵬名将军护送使团途中遇害,今日朝堂怕是要发难。”“大启使团敢来,定有准备,没臧丞相收了好处,未必会真动手。” 武将们则大多面露愤慨,一名年轻武将攥紧拳头,低声对身旁同僚道:“嵬名将军是我西凉猛将,若真是大启暗下毒手,绝不能轻饶!”
西域使者们已先行入殿,波斯使者正指着殿内盘龙柱惊叹,龟兹使者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壁画,于阗使者则抚摸着颈间玛瑙,时不时瞥向使团,眼中满是探究。
王厚整理了一下官袍,转头对李星群与云暮道:“没臧庞讹虽被利益打动,却需借嵬名?野狐之事立威,定会假意审问。李副使留意西凉武将神色,云暮姑娘关注西域使者动静,一切由我应答。”
李星群点头,指尖愈发用力 —— 那日戈壁击杀嵬名?野狐的触感仍清晰可辨,此刻却要演一场 “忠勇护使” 的戏,着实讽刺。
“大启使者团,入殿 ——” 殿内太监总管尖细却洪亮的声音穿透晨雾。
王厚深吸一口气,率先踏入承天殿,红毯柔软无声,浓郁的檀香混合着龙涎香钻入鼻腔。殿内光线昏暗,数十根盘龙柱支撑着殿顶,龙纹栩栩如生,龙口中悬挂的琉璃宫灯透出温暖光晕。殿中央红毯直通龙椅,李谅祚身着明黄色龙袍,十二旒冕冠的垂珠遮挡住部分面容,只露出一双深邃的眼睛,指尖轻轻敲击着龙椅扶手,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宫女们垂首立于殿侧,手中托盘端着茶水,指尖微微颤抖,偶尔偷偷抬眼瞥一下殿中情形,便迅速低下头去。太监总管站在龙椅旁,腰板挺得笔直,却悄悄用眼角余光观察着没臧庞讹的神色。
没臧庞讹见使团入殿,不等众人见礼,便猛地踏出一步,紫袍翻飞,右手重重拍在身前的案几上,“啪” 的一声巨响,震得殿内空气都颤了颤。“王正使!” 他语气凌厉如刀,带着浓浓的审问意味,“我朝大将嵬名?野狐奉陛下之命护送贵使团,却在途中遇害,护卫团全军覆没!此事你等身为当事人,岂能置身事外?速速招来,是不是你们大启暗下毒手,妄图破坏议和?”
殿内瞬间寂静无声,西凉文武百官的目光齐刷刷投向王厚,武将们大多面露愤慨,文臣们则神色各异。西域使者们停下交谈,眼中满是探究,波斯使者悄悄拉了拉身旁的龟兹使者,低声说了句什么,龟兹使者微微颔首,目光紧盯着王厚。
使团护卫们瞬间绷紧了神经,赵虎手按刀柄,指节泛白,陈青下意识地往前半步,却被王厚用眼神制止。云暮目光扫过西域使者,见他们并无明显敌意,稍稍松了口气。
王厚神色未变,上前一步,对着龙椅深深躬身,袍角扫过红毯,动作恭敬却不失沉稳。“陛下明鉴!丞相大人此言差矣!” 他声音沉稳,却带着恰到好处的悲戚,“那日我等行至灵州城外戈壁,突遭数百蒙面马匪伏击,箭矢如雨点般袭来,弯刀劈砍声不绝于耳,马匪个个悍不畏死,显然是早有预谋!”
他抬眼望向没臧庞讹,目光恳切,喉结滚动了一下,似是回忆起惨烈场景:“嵬名?野狐将军见状,当即下令护卫团护住使团,自己亲率精锐断后!将军胯下骏马嘶鸣,手中长枪如游龙出海,连挑十数名马匪,枪尖染血,溅红了甲胄,却依旧毫无惧色!他高声喝令我等先行撤离,‘大启使者乃西凉贵客,今日有我在,断不容尔等伤其分毫’!”
王厚的声音渐渐哽咽,他抬手拭了拭眼角,指尖微微颤抖:“我等不忍抛下将军,却被他怒声驱赶。行至半途回望,只见将军已被马匪团团围住,身上甲胄被砍得破烂不堪,鲜血浸透了衣袍,却仍屹立不倒,一枪一盾死守要道,直至我等彻底脱离险境。这般忠肝义胆,实乃大丈夫行径,我等至今感念不已!”
没臧庞讹挑眉冷笑,眼角余光扫过殿内官员,语气带着讥讽:“空口无凭,谁能作证?护卫团全军覆没,难不成是你等信口雌黄?”
“丞相大人息怒!” 王厚转向李谅祚,再度躬身,声音带着急切,“当日随嵬名?野狐将军同行的副将野利?铁鹞侥幸存活,如今就在宫外等候,他亲眼见证了将军的英勇与马匪的凶残,还望陛下传他上殿作证!”
李谅祚目光扫过没臧庞讹,见他眼中并无反对之意,缓缓颔首:“传野利?铁鹞入殿。”
殿外侍卫高声应和,声音传遍皇宫。片刻后,野利?铁鹞被引至殿中,他身着戎装,面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眼神却透着异样的坚定 —— 那是被柳小婵控心术后的痕迹。他踉跄着上前跪拜,声音沙哑却清晰:“陛下,王正使所言句句属实!那日戈壁遇袭,嵬名?野狐将军为护大启使团,独自断后,力战群匪。末将亲眼所见,将军身中数刀仍不肯退,最后力竭战死,马匪见状才扬长而去!将军之死,实乃为国捐躯,忠烈可嘉!”
他的证词掷地有声,殿内一片哗然。西凉武将们脸上的愤慨渐渐褪去,有的面露动容,那名攥紧拳头的年轻武将悄悄松开了手,眼中闪过一丝敬佩。两名宫女偷偷抬起头,眼中带着同情,迅速又低下头去。
王厚眼中似有泪光闪动,他缓缓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双手捧着高高举起。那玉佩通体莹润,刻着一只展翅雄鹰,正是嵬名?野狐的随身之物,边缘还沾着一丝暗红的血迹 —— 那是击杀时故意留下的。“此乃嵬名?野狐将军突围时,拼尽最后力气塞给末使的信物!” 他声音哽咽,几滴清泪顺着脸颊滑落,滴在玉佩之上,“将军嘱托我等务必转交陛下,以证他守土护使之心!这般英烈,末使怎能忘怀?丞相大人怀疑我等暗下毒手,实属寒心 —— 我等一心议和,怎会自毁前程,谋害护送之人?”
他说着,竟抬手捂住胸口,肩膀微微颤抖,似是悲痛难抑。西域使者们纷纷点头,波斯使者对着身旁人低语,语气中带着赞许;龟兹使者露出认同的神色,对着王厚微微颔首。西凉文臣们交头接耳,一名老臣对着身旁同僚道:“既有证人物证,想来确是马匪所为。”
没臧庞讹见状,心中冷笑,面上却神色缓和,上前一步对李谅祚躬身道:“陛下,既有名证物证,便知此事确是马匪所为!这伙贼人竟敢在西凉境内袭击使团、谋害大将,着实可恶!臣请命,即刻调遣兵马围剿,为嵬名?野狐将军报仇!”
说罢,他转向王厚,语气带着几分东道主的体面:“王正使不必过于悲痛。嵬名?野狐将军身为西凉大将,护佑贵客本是分内之事,他以死践行忠义,实乃西凉之荣。此次多亏将军忠勇,才未让贵使团受损,他日剿匪成功,定当告慰将军在天之灵。”
王厚连忙拭去泪水,拱手谢道:“多谢丞相明察!若能为嵬名?野狐将军报仇,实乃幸事。我大启与西凉睦邻友好,此次蒙将军舍命相护,更显两国情谊深厚。今日我等前来,除了辨明冤屈,更带来大启皇帝的诚意 —— 愿以神木市为礼,与西凉永结盟好!”
龙椅上的李谅祚轻轻颔首,沉声道:“没臧丞相所言极是,即刻传令围剿马匪。嵬名?野狐忠勇可嘉,追赠镇国大将军,厚葬之。王正使既带来诚意,便将盟约献上,与众卿及诸国使者共鉴。”
殿内响起一片附和之声,西凉官员纷纷躬身领命,西域使者们眼中露出好奇之色,目光聚焦在王厚身上。李星群与云暮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了然 —— 这场戏,终究是演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