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人群之中,深知自己格格不入,像食人恶鬼披上了美艳的皮囊,内里却仍然残败又腐烂。
有人像灼目的流星一般划过独属于他的漫长黑夜,硬生生在这片暮色中撕了个口子出来,这一瞬间的光明让他再也无法忍耐黑暗,再也无法留在这片泥潭之中。
终于,他从浑浑噩噩中苏醒,奋力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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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生来就耀眼灼目。」
十五岁的尤里西斯在公爵府的长廊中回过头,看见自己等了整晚的少女急匆匆地向他跑来时,这句话没由来地在他脑海中响起。
他没指望能在对方的生日宴上独占她的时间,只是说上几句话也足够了,如果不是自己单方面的胡搅蛮缠,他们根本不会有任何交集,毕竟,少女对他算得上是避之不及……他本来是这么想的。
没想到,他都已经放弃了,对方却追了出来,喘匀气后女孩抬起头,那双星辉闪耀的金眸第一次带着温和的笑意望向他时,他忽然有些恍惚,总觉得似曾相识。
少女身后,宴会厅的门缓缓关闭,满屋的喧嚣与珠光宝气都被隔绝开来,那个华美的世界从来都吸引不了她,可惜的是,他身上唯一有价值的也只有与那个世界相似的,昂贵却又庸俗的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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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也的确没被他的外表吸引。
他不知道自己抱着什么样的心态,总是想得到少女更多的关注,几番接触后,尤里西斯意识到她好像也时不时会多看自己这张脸几眼,却并没有产生喜爱的情感,只是单纯地在欣赏漂亮的事物而已。
她看着自己,像在透过玻璃鉴赏一幅名家的画作。
【我好像被物化了。】
他这么想到,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但从这天开始,他莫名其妙地注重起了外表。
万一呢,毕竟也会有人被画作蛊惑了心神。
救出落水的少女后,对方不小心看见了他一直藏着的疤痕,他有一瞬间的慌乱,担心女孩会被这些狰狞的痕迹吓到,可她却明显为他的苦难动容了,少女第一次对他说了一些藏在心底的真话——当然也可能是高烧的功劳。
这一刻他们之间没有玻璃。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可以利用这些伤疤,利用她的同情心,去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又觉得产生这种想法的自己着实令人厌恶,该接受惩罚。
修复不了内里,至少还是把表面功夫做足吧。
那些因为愈合不及时而留下的疤痕,他一点点费力修复上了,有些实在年代太过久远,也太丑陋,他狠心将它们尽数割破,重新治疗。
这具身体再生的速度太快,已经不像人类了,他看着自己满手的鲜血,产生了怀疑。
有点想扒开自己的胸膛亲自看看,里面蓬勃跳动着的那颗心脏,泵出的血液是否还是鲜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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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餐馆的墙上,一幅描绘精美的画作就贴在他们餐桌边,尤里西斯被这幅画扰得食不知味。
创作者一定很喜爱画中的女孩,才能画得如此灵动,充满生机。
是谁画的?为什么如此死缠烂打?他们之间发生什么故事了?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画作,无名的妒火灼烧着他的心,明明他根本没有立场去产生这种情感,却还是沉沦其中,无法自拔。
直到察觉到少女探究的目光,他才从偏执中惊醒,收回了视线,机械地切割起盘中的食物。
再这么下去,总有一天,自己会连天上的星星都想占为己有吧。
他在自己对少女的掌控欲上,看到了一点母亲陷入痴情时的影子,后知后觉地感到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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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对她很不公平。”
那个被尤里西斯称为‘父亲’的男人把联姻的计划书交给他时,他看都没看,直说道。
也只有在伍德洛家,联姻才会附带一份商业计划书了,所有事物在那个男人眼中都是敛财的工具,他自己也一样,并且,他是最趁手的一件。
“谁?”男人不耐烦道,好像完全不知晓这场交易中还有一名女性的生活会受到重大影响一样。
“艾登家的长女,罗丝·艾登。”尤里西斯答道,“我不爱她,也从未想过与她共度余生,这不会善终的。”
“有什么关系?他们家都已经同意了。”
侯爵的耐心光速流失,装满滚水的脆弱茶杯在他手中咯吱作响,他脾气一向很急躁,稍有点不顺心就爆发了。
尤里西斯丝毫没有顾忌他的怒火,直言道,“我不想成为下一个您,也不希望罗丝·艾登成为下一个母亲。”
“你这孽种!!”
他微微一歪头,躲过了照着他额头而来的茶杯,脆弱的瓷器在门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把门边的男侍者吓得浑身一抖。
在男人震怒的咆哮声中,他自顾自地离开了房间,接下来迎接他的大概是长久的禁足,男人关不住他,但母亲可以。
如果不是母亲还爱着这个男人,他一天都不会忍耐。
禁足的第二周,尤里西斯还是偷溜出来了,他必须时不时去少女眼前露个面才行。
他怕少女离得太远,会把自己抛到脑后,又怕她凑得太近,看清了他光鲜亮丽的外表之下藏着的恶鬼,是多么不该留在对方身边的存在。
马车上,看到他早已淡化的伤痕,女孩低垂的眼睫脆弱地颤抖着,挡不住那双鎏金眼瞳中的悲悯,他的心也跟着疼痛,明明这些伤口还鲜血淋漓的时候,他也不曾心痛过。
一直以来尤里西斯都渴望得到她的关注,可这一刻他又突然很庆幸自己早早修复了这些伤疤。
太矛盾了,不知道该怎么对待这个人才好。
少女不知晓他内心的纠结,反握住他的手,纤细的手指微微收紧,像是想把力量传递给他一样,捏了捏他的手掌。
他却像是被人揉捏了心脏,心跳竟然就因为这个微弱的举动生生跳过了一拍。
【……我没救了。】
他绝望地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