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魔塔离开后,少女小心翼翼地在各色人物身上使用圣水检测,尤里西斯站在她身后,多次欲言又止。
他一直等着对方回头,用怀疑的目光看向自己,可她却始终放心地背对着他,以一种完全信任的姿态。
“为什么不怀疑我?”
他终于问出口,少女神色复杂,却不作答,只是急于把他手中的圣水抢回来,但又不敢贸然行动,像是怕圣水飞溅到他的手上一样,他突然猜到了答案。
无需怀疑,对方已经知道他魔族的身份了,虽然连他自己都不确定。
……她怎么可以如此轻易就相信别人。
他感到愤怒,还是第一次生这个人的气,可心底最阴暗的地方却又在窃喜——也许这说明自己对少女来说也算重要,两种情感交织在一起,让他纠结不已。
他很快就不再纠结了。
那小小的一滴圣水,在他手心灼烧着,嘲笑着他最后残存的期望,他盯着它感受了一会,也笑了起来,压抑着疼痛的笑声听起来嘶哑得要命,真难听,但他实在情难自禁。
女孩慌忙擦干净他手心的水迹,对他的态度不仅没有改变,甚至还又软化了点。
尤里西斯听着她安慰的话语,那么贴心,心里却在想,如果她真的喜欢自己就好了,可惜。
“说吧,伊妮特,只要你说出想要我离开,我就不再来纠缠你了。”
尤里西斯觉得自己应该远离她,少女的感情是他用血统骗来的,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可他做不了这个决定,只能把舍弃自己的机会交给了对方,没想到,少女却把决定权又塞回了他手上。
“尤里,只要你说了我就会照做,没有任何附加条件,离开还是留下,完全取决于你。”
女孩语气坚定地向他许下承诺,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顺着她脸颊滑落,没入唇角。
他下意识抿抿嘴,好像也尝到了泪水的咸味,在这紧要的关头又有些心猿意马。
【我喜欢你。】
少女执拗地盯着他,等他的回复,他却说不出话,怕一开口,把真正想说的话泄露出来了。
“永远……别让我走。”
他最终还是没说出口,却不是怕被拒绝,是怕对方真的答应了他,从此和他一起困在这泥沼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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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离去魔塔的几天后,那只黑猫突然回来了。
猫把自己这些天来的发现尽数讲给了他,他听到一半就失去了理智,只觉得大脑嗡嗡作响。
尤里西斯立刻赶回侯爵府,直接去往母亲的房间,去质问她。
那个男人做出这种事他也并没有很惊讶,小时候他已经多次领略过这人能多么心狠手辣,他接受不了的是母亲粉饰太平的行为。
“父亲在给您下毒对不对?您既然已经发现了,为什么不说?为什么还在这伪装着正常的生活?”
对方用悲伤的眼神望着他,对他的问话无动于衷,就像小时候每次,他向她求助时一样。
他已经习惯了不去指望母亲出手相助,却仍然不能对她的苦难视而不见。
“您的感情是假的,那根本不是爱,甚至都算不上痴迷,不过是在服从而已!”
“……”
“说话啊!!”
汹涌而来的愤怒情感最终还是席卷了他,尤里西斯忍无可忍,喊道,“事到如今您还想保护那个人,为什么?是他魔族的血统在作祟吗?”
【我也会把伊妮特……变成母亲那样的人吗?】
对方听到那个词明显一愣,微微睁大了眼,显然,她早就知道了男人魔族的身份,却对此绝口不提。
“不是的……”
贵妇人垂下眼眸,把话又咽了回去,尤里西斯见状,知道与她多说无用,大步流星地离开了这间屋子。
他没能听到身后,母亲喃喃的声音,“我不是……在保护他。”
……
接下来发生的事混乱得有些失真,尤里西斯依稀记得一些与父亲争执的片段,对方在短暂的惊讶后,笑着承认了下毒的事实。
“想让她受苦,又不希望她死得太快了。”他这么说道,冷血得像是提起了一个仇人。
尤里西斯听到自己脑中‘嗡’地一声。
『咚——!』
当他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男人已经被他打飞出去,那人的后脑在坚硬的实木门板上重重一磕,血液顺着脖颈流淌而下,伤得不轻。
他和门板一起倒在了走廊里,尤里西斯听到外面佣人们被吓到的声音。
男人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扶着额头恍惚了几秒,才迷茫地看向眼前的青年,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我可怜又可恶的孩子……”他轻语道。
尤里西斯已经不记得上一次父亲这么温和的跟他说话是什么时候了,难道这一下把他撞傻了吗?
“你毁了我的一切,我早该……杀掉你了。”
男人继续说道,嘴上的话语残忍决绝,可他眼中的情感却是纠结的,尤里西斯看不懂他的表情,只觉得诡异。
还没等他做出回应,男人猛地从腰间抽出了匕首,向他挥来。
尤里西斯立刻向后一躲,可那刀锋在空中一个转向,竟然刺向了挥刀人自己的心脏。
『噗嗤——』
在剧痛中,侯爵握紧了胸口插着的匕首,狠狠拔了出来,血液当即不住地流出,再无回天之力。
伤口穿透了心脏,尤里西斯无法治疗这样的伤,也不确定自己是否想治……
——父亲竟然在笑,不是平时他见惯了的狞笑,而是真心的解脱。
他被眼前这一幕震撼,动弹不得,走廊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侯爵夫人从围着的一圈家仆外挤了进来,脱力地跪倒在男人身旁,把他的头安放在自己膝上。
“你满意了吗?阿格尼丝。”男人平静地发问。
“我爱你。”对方流着泪,答非所问。
听到这满含爱意的回答后,他淡淡笑了,沾满鲜血的手掌拂过侯爵夫人华美依旧的脸庞。
“如果你真的爱我,早就放我解脱了——”
贵妇人的泪水滴在他脸上,被血染得鲜红。
“——你根本不懂爱,那不过是占有欲而已。”
这就是他留给妻子的遗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