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声透过市委大院高大的梧桐树,一声声地传进七楼会议室。
市委大院的办公大楼在光明城区显得颇为壮观,各个楼层分布着大小不一的会议室,而位于 7 楼的这间小会议室,因其常常作为市委常委开会之处,总给人一种威严而神秘的感觉。深褐色的木质会议桌泛着冷硬的光泽,墙面挂着的城市规划图与荣誉牌匾在日光灯下静默不语。此刻,市委书记钟毅、市长张庆合、市委副书记唐瑞林、常务副市长王瑞凤,还有李泰峰书记,五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我身上,那目光仿佛实质的重物,沉甸甸地压得我有些喘不过气。
对于东洪县粮食生产的数据,我心里比谁都清楚。这些数据是县农业局和统计局的工作人员顶着烈日,走遍田间地头,经过反复测量、核算才得出的。看着眼前领导们严肃的神情,我心里明白,要是仅仅把产量降低的责任都推到化肥不达标上,根本无法让领导信服。毕竟,化肥不达标只是影响产量的因素之一,绝不是产量降低的唯一原因。在这种情况下,我必须向领导们解释清楚粮食统计口径的问题。
我抬起头看向钟书记及各位领导。我在心里快速地调整着思路,反复斟酌用词:“钟书记,东洪县一直以来都高度重视粮食生产工作。” 我的声音在寂静的会议室里响起,略显沙哑,“经过县农业局、统计局认真统计,今年东洪县小麦平均亩产只有 735 斤,相比于往年水平确实有所降低。产量降低的原因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 我顿了顿,继续说道:“一是群众使用的化肥质量参差不齐,在一定程度上受假冒伪劣肥料影响;二是我们规范了粮食统计口径,将高产田、低产田和中产田严格按照统计口径进行统计,挤掉了粮食统计上的部分水分;三是受天气影响,今年初春出现一定规模的春旱,虽未形成旱灾,但部分小麦田的浇灌受到不同程度影响;四是小麦收割时,因前两天降暴雨,部分乡镇低洼地带有所积水,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小麦产量。”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各位领导听完后,面色都极为凝重,眉头紧锁,仿佛都在思考着我所说的话。这时,李泰峰书记缓缓摇了摇头,打破了沉默:“朝阳同志,你这个说法我不认同。各位领导,别见怪。我今天列席会议,本不应该发表意见,但我不能揣着明白装糊涂,总要问几句。” 他的声音低沉而严肃,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我连忙点头,态度诚恳地说道:“书记,您有什么就尽管问。” 我心里清楚,接下来的问答将决定领导们对东洪县粮食生产情况的看法,容不得半点马虎。
李泰峰清了清嗓子,说道:“朝阳同志,我来问一下你总结的这几点,我们每一点都不认同。” 说完,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笔记本,那本子上密密麻麻地记满了字迹,“朝阳同志,你说第一点是因为劣质化肥的影响,这有没有依据?怎么就认定是劣质化肥了?劣质化肥又产生了什么样的影响?” 他的目光紧紧盯着我,眼神中充满了质疑。
我挺直了腰板,不慌不忙地回答道:“泰峰书记,这点我向您汇报。市农业局针对农资方面假冒伪劣的问题,到咱们县做了专题调研。按照市农业局的指示,我们从群众家中选取了一部分样品送到市农业局进行检测。最终的检测报告显示,东洪县农资的合格率不到 20%,也就是 80% 的化肥是不合格产品。这一点,县工商局已对涉事公司展开调查。”
王瑞凤副市长直接摆了下手,语气中带着惊讶和怀疑:“我插一句,您的意思是你们县 80% 的农资都是不合格产品?” 她的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我坚定地点点头,继续说道:“从农业局给出的检测报告来看,是这样的。当然,送检的产品是群众使用的主要产品,确实存在这个问题。瑞凤市长,县里也高度重视这项工作,县农业局和县工商局正在依据相关条款对涉事的农资销售公司进行处罚。当然,农资销售企业出现这样的问题,根本原因是生产工艺不达标,县里面已经与农资公司的主要负责人进行了沟通,这家农资公司也表态会积极对厂房设备进行升级改造,力争生产出合格产品。” 我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各位领导的反应。
张庆合市长微微点头,说道:“嗯,不能一罚了之,而是要主动引导企业走向正规生产道路,这就是东洪县与其他部分县的差距。有的县只管罚款,甚至把企业罚到破产、停产。但东洪县却深入思考了罚款后的情况,设备不行,只要企业愿意增添设备、增加人员,还是有发展空间的。” 听到张叔的肯定,我心里稍微松了一口气。
然而,李泰峰书记却还是一脸不解:“朝阳,你是说咱们县销售的农资一多半都是假冒伪劣产品?这不可能吧,县里的农资大多来自坤豪公司,他们这两年做农资比较正规,怎么可能不达标呢?”
我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缓缓转身,从身边的皮包里取出那份市农业局鉴定材料。将材料推到钟书记面前,声音坚定地说道:“钟书记,这是市农业局委托东原师专化学系做的鉴定,这个鉴定结果应该没有问题。”
钟书记缓缓从眼镜盒里取出老花眼镜戴上,动作不紧不慢,仿佛在酝酿着什么。他接过材料,目光逐字逐句地在上面扫视,会议室里安静得能听到纸张翻动的声音。看完后,他一边点头,一边将材料递给旁边的张叔。张叔拿起材料,神情专注地认真查看,之后大家相继传阅这份检测报告。
李泰峰接过报告后,着急地翻看,眉头越皱越紧,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难看。看完后,他生气地一拍材料,说道:“这个坤豪公司真是辜负了东洪县群众和东洪县委、县政府对他们的信任。” 他长吁一口气,似乎在平复自己的情绪,“朝阳,你说的第二个问题,统计口径不一,又是怎么回事?”
我整理了一下思绪,说道:“关于粮食亩产统计,其实有一套科学的方法和公式,包括中产田、高产田和低产田的划分。之前的统计中,我了解到,由于干部人手少、工作任务急,这项工作被层层转交下去,甚至个别乡会把任务交给村里。村里专业知识有限,测出来的数据并不准确。所以,县里要求分片区进行测量,这次的数据挤掉了之前统计中的部分水分。”
唐瑞林双手抱拳环抱胸前,眼神犀利地认真审视着我,说道:“粮食统计是非常严谨细致的工作,这说明农业局和统计局的领导同志存在失职,这个问题要引起足够重视。” 他的话语中带着一丝严厉。
就在这时,王瑞凤副市长插嘴说道:“清文同志,我想问一下,你们县统计数据是干部亲自统计,还是层层转包下去的?如果是层层转包,那恐怕和东洪县情况差不多。市里让大家重新上报数据,目的就是确保数据的科学性和准确性,这在会议上也说清楚了。市九区二县中,只有你们滨城县前后两天就把数据重新报上来了。我想问一问啊马清文同志,你们的数据经过现场核查了吗?经得起推敲吗?你知道你们到底采用什么方式进行的统计吗?” 她的一连串问题如连珠炮般向马清文书记砸去。
马清文听到王瑞凤的问题,脸上明显露出紧张的神色。他慌乱地翻看本子,眼神飘忽不定,似乎本子上并没有能回答这些问题的内容。他结结巴巴地说道:“瑞凤市长,这些都是我们县政府在负责,具体的统计方式我不清楚,但我相信县里肯定是按照科学严谨的方式进行粮食统计的。”
王瑞凤对这个回答显然不满意,语气中带着不满和失望:“你不清楚就相信?我不清楚可不敢相信,清文同志。”
马清文有些着急地解释道:“瑞凤市长,滨城县是人口大县、种粮大县,自然也是产粮大县,总体规模在全市也是数一数二的,完成百万亩吨粮田的建设与申报工作也是理所当然的。”
王瑞凤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理直气壮、理所当然的前提,应该是有充足的事实依据。你们现在连最基础的粮食统计方式都说不出来。泰峰同志,我说句实在话,你别生气。你曾经也作为县委书记,虽然工作繁忙、千头万绪,但这些基本的工作方法还是应该掌握的。” 说完,她探头看向李泰峰,“泰峰同志,你来说说你们县对吨粮田建设目标是怎么达成的?”
李泰峰正全神贯注地看着市农业局的粮食检测报告,脸色凝重。听到王瑞凤的问话,他有些慌乱地抬起头,说道:“瑞凤同志,清文同志说得很有道理。具体粮食生产统计工作都是由县长负责,关于我们县粮食生产,朝阳说得很清楚,我都认同。”
唐瑞林继续面带微笑,眼神中却带着一丝不认同,说道:“瑞凤同志,话也不能说绝对,不能因为县委书记不了解县里粮食亩产的统计方法,就否定全县粮食产量。我看我们还是相信县里吧,东洪县去年不就顺利实现了百万亩吨粮田的建设吗?虽然今年受客观原因影响建设进度有所降低,但我相信东洪县的粮食产量还是能够追上去的。农业是我们的特色,这张王牌我们一定要打好用好。”
王瑞凤神情严肃地说道:“让大家重新核定产量再上报,是我在市政府常务会议上主动提出来的。之所以提出这个议题,是因为在讨论粮食产量时,我看了九县二区的报告,我市九县二区中,除了东洪县产量降低,其他十个县区全部保持稳定或者实现了粮食增产。其中增长最显着的就是滨城县的成绩。各县区气候条件、土壤条件虽有差别,但整体差别不大,同一片土地却长出不同产量的庄稼,这里面明显有问题。为搞清楚原因,所以让大家重新核查。但有两三个县核查时间过短,接到复核通知第二天就上报了报告。所以才决定召开这个会议,想了解大家的产量到底是怎么统计出来的。现在看来,有些情况确实和市里掌握得一致,有些则不一致。” 说完,她转头看向钟书记,眼神中带着询问,“钟书记,我要不要把市里掌握的结果给大家通报一下?”
钟书记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王瑞凤继续说道:“市里面在退回大家报告的同时,除了工业开发区不纳入农业考核,派出了十个暗访组,到全市九县一区。经过走访大量群众实地测重,从目前市里掌握的情况来看,全市最好的县平均亩产没有达到 1000 斤。而市里统计的数据非常清晰:高产田在 850 斤左右,中产田在 750 斤左右,低产田在 650 斤左右,全市小麦平均亩产在 750 斤左右,这个数据不是我说的啊,这个是市统计局和市农业局的专家统计的。所以,咱们东洪县的平均亩产量 735 斤,与市里面测量的结果最符合嘛。” 说完之后,她笑了笑,那笑容中带着一丝意味深长,“所以,泰峰同志、清文同志,你们所讲的百万亩吨粮田建设的数据是从哪里来的呀?” 说完之后,她用力叩了叩桌子,神情严肃地说道:“钟书记,我可以这么说,从数据上来看,咱们市只有东洪县的数据是最真实的,其他各县的数据多多少少恐怕都该挤一挤水分了。”
钟毅点了点头,目光转向唐瑞林,问道:“瑞林同志,你是什么意见?”
市委副书记唐瑞林略显不甘地摇摇头,苦笑了一声,说道:“两个数据,就像同时看两个手表一样嘛,不知道哪个是准确的啊。”
王瑞凤语气坚定地说道:“瑞林同志,市里面这个数据肯定是准确无误的。这是市统计局和市农业局的专家,由我和吕市长亲自带队,随机抽查了两天时间,每个县都采了至少 30 个点位,都是现场量、现场算。全市所有县整体差别基本不大,而且我们还到了个别群众家里,将已收割的小麦全部过秤称重。还有比这个数据更精准的吗?之前的数据都是估算,这可是实打实的重量啊。”
唐瑞林的目光如针尖般刺向马清文,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质疑:“清文同志,那你说说,你们现在的数据怎么出入这么大呀?” 空调出风口的冷风掠过桌面,将马清文面前的笔记本掀起一角,他的手指在纸页上慌乱地按了按,又将本子抚平。
“唐书记、钟书记,这个……” 马清文的喉结上下滚动,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主要是县政府在负责统计,我也是完全相信政府。回去之后,我马上安排县里的同志对数据进行复核。”
王瑞凤的笔尖重重敲了敲笔记本:“你看,之前我让你们复核的时候,你们走形式,现在颗粒都已经归仓,你再去复核什么?你难道就不应该向朝阳同志学习一下,把工作做在前面,如实统计数据、正确上报数据,这不就完了吗?” 她的语气里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怒意。
马清文张了张嘴,却只发出模糊的支吾声:“瑞凤市长,这个……”
一直沉默的钟毅书记拉开袖口,露出那块泛着陈旧光泽的上海牌手表。表盘上的指针指向十一点十五分。“滨城县已经两次以正式文件的形式上报了粮食产量,这也说明确认了这个结果。” 他的声音低沉如钟,“同志们啊,这件事不是儿戏,而是一项事关长远的基础性工作。这样吧,滨城县也不要自己再复核了。瑞凤,这件事还是你再辛苦一下,好好查一查滨城县为什么数据差距会这么大。”
钟书记转头看向唐瑞林,目光中带着询问。唐瑞林双手交叠在腹部,身体微微后靠:“钟书记,我不管农业,也不好做过多表态。但是我相信,有可能是清文同志太过于相信下面的同志了。” 他忽然转头看向李泰峰,嘴角扬起一丝意味深长的弧度,“泰峰同志,你们县可是咱们东原第一个吨粮田建设示范县,这个吨粮田的数据,是不是也是因为过于相信下面同志搞出来的呢?”
李泰峰此刻他只觉得脖颈间像是套了根无形的绳索,勒得他喘不过气。“瑞林同志,现在领导关心的是滨城县的事情,东洪县的事情朝阳县长已经汇报清楚了,我也就不再多说了。”
我注意到唐瑞林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朝我扫来,显然想将话题引向东洪县,但李泰峰紧抿嘴唇,始终没有接招。
钟毅书记喝了口茶水,打破沉默说道。“同志们,时间也不短了,我来讲几句吧。”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在李泰峰和马清文脸上停留片刻,“关于粮食生产的事,事实上大家都有过惨痛教训。” 他的声音里忽然带上了几分沧桑,“当时搞‘“大跃进”’的时候,大家还记得吧?粮食生产被搞成了政绩工程,结果怎么样?上级以为全国各地都实现了粮食大丰收,误判了国家粮食安全形势,最后造成了极为惨痛的结果,不少地方还饿死了人。”
说到这里,钟书记的手指重重叩在会议桌上,发出 “咚” 的一声闷响。“作为领导干部,我们一直在讲实事求是,粮食产量最基本的要素就是实事求是。当然,我也听到不少社会传闻,说我钟某人想着晋升副省级,要拿粮食生产做文章,这种风气竟然还有一定市场。” 钟书记忽然笑了笑,笑容里带着几分苦涩,“那就太小看‘共产党员’四个字了。如果我为了进步,让大家在粮食上搞浮夸风、追求不切实际的目标,那这个副省级不当也罢!”
钟书记的目光转向我。“虽然我们与省上签订了责任状,实事求是地报有可能完不成省上定的目标,但是大家要清楚,完不成目标,有没有可能是目标定得不切实际?” 他再次叩响桌子,声音里带着斩钉截铁的坚决,“东原的干部绝对不能搞弄虚作假、欺上瞒下那一套!所以在这个时候,就体现出朝阳同志品格的珍贵啊。说句实在话,大家都是农民出身,谁不知道一亩地的产量是多少?我看啊,百万亩吨粮田并不是不能实现,那是我们美好的愿望,但愿望的实现需要一个过程嘛,这个过程有波折很正常。千万不能为了保住帽子,而去故意编造不切实际的谎言,我们好大喜功,下面就是急功近利嘛,这样的风气很不好!泰峰同志、清文同志,你们两个在这件事上,不客气地讲,是前仆后继倒在了统计问题上 —— 只是朝阳同志汇报得比较含蓄罢了。” 钟书记的语气稍缓,“这里我不怪罪基层干部,究其原因,还是制定了不切实际的目标。我看问题出在主席台,错误全在前三排,和底下的同志没有关系。谁也不会主动搞虚报产量那一套!泰峰啊,你是一个对组织忠诚的老好人,清文同志,这件事我暂时不评判你,还是等瑞凤同志的把结果了解清楚之后,我再跟你聊一聊。好吧,同志们,切记,实事求是,不能是一句空话,时间也不早了,今天就到这。”
说完,他直接站起身,对我说道:“朝阳县长,十分钟后,你我到办公室来。” 李泰峰的头几乎要埋进胸口,原本苍白的脸色泛起不正常的赤红,像是被人当众扇了耳光。马清文则慌忙抓起皮包,亦步亦趋地跟在王瑞凤身后,嘴里小声嘟囔着什么,却连半句完整的话都听不清。
我走到会议室门口时,张叔的手掌忽然落在我肩上,轻轻捏了捏。“先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几分隐秘的关切。
张庆合的办公室弥漫着淡淡的烟草味,窗台上的君子兰叶子有些郁郁葱葱。“把门带上。” 他指了指沙发,自己则靠在办公桌边,掏出烟盒递过来。我摆了摆手,他便自己点上一根,吞吐间烟雾缭绕。
“你小子,还是守住了底线,经受住了考验啊!” 他忽然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前天晓阳给我打电话,一直问我粮食的事情,我都没给她讲,恐怕这小丫头片子都要多想了吧?”
“张叔,晓阳没有多想。” 我赶忙说道。
“算了吧,我还不知道她?发散性思维强。”
张庆合弹了弹烟灰,“不过也不怪她,最近市里面不太平,暗流涌动啊。钟书记这是借你的口,来查一查粮食方面存在的问题。现在来看,粮食问题很深啊!王瑞凤市长亲自带队,就是要把真实的数据摸清楚。”
我皱眉问道:“张叔,市里面怎么下这么大决心去搞粮食产量核查?”
“不搞清楚怎么行?” 张庆合压低声音,“把这么假的数据报上去,这不是欺骗省委!到时候如果省上要市里面核查数据,挨板子的就不是李泰峰、马清文了,是市委、市政府!” 张叔抽了口烟,继续说道,“钟书记在粮食生产这件事上态度很坚决,就是要实事求是,绝不是外界所盛传的为了‘往上爬’就让大家弄虚作假。朝阳啊,你能想象吗?如果这次产量报到省上,后果是什么?”
我摇摇头。
“最严重的后果就是,咱老张很有可能就地‘下课’!” 张庆合掐灭烟头,“里面还有一些细节,等下来再跟你讲。钟书记找你谈话,很有可能是要对你委以重任啊!”
“委以重任?张叔,什么样的重任?” 我心里一紧。
“具体的我不好说,你去见钟书记时他会告诉你。”
几分钟后,我站在钟毅书记办公室门口,办公室的门开着,钟书记正站在窗前,背对着门,手里夹着一根烟,烟灰簌簌落在窗台上。
“进来吧,朝阳。” 他没有回头,声音却清晰传来。我推开门,钟书记转身时,我注意到他鬓角的白发比上次见面时又多了些,眼角的皱纹像是刻进皮肤里的深痕。我随手带上了门,钟书记走了过来道:“朝阳啊,东洪县的事情你处理得很好,没有激化矛盾,也没有隐瞒真相,稳妥地汇报了粮食产量的问题。”
他坐在主位上,身体微微前倾,“作为副县长,临时负责县委、县政府的工作,担子很重,矛盾也很大。经过市委初步考虑,有四件事要跟你交个底:第一个,泰峰同志的县委书记要被免掉;第二个,你正式出任东洪县代县长;第三个,泰峰同志下来后,市委决定解冻东洪县的人事,由你对东洪县的干部做一次调整;第四个,关于下一任县委书记的事情,市委还要统筹考虑,你要做好思想准备。”
我猛地抬头,对上钟书记沉稳的目光,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一时说不出话。钟书记摆了摆手,示意我别急着回答:“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泰峰同志的事,你可能觉得突然,但这是组织经过慎重考虑的。”
我顿了顿,眉头微蹙,“今天泰峰书记也参会了,他就这样不回县了吗?”
钟毅书记沉默片刻:“好吧,这个话题本不该跟你讲,因为涉密。但下一步你要主持东洪县政府工作,没必要隐瞒你。泰峰同志是个老实人、听话的老实人,有的时候老实人要吃亏。” 他的目光忽然变得深远,像是陷入回忆,“当年平水河发水时,由于光明县在全市地势最低,出现了溃堤现象,地委要找一个泄洪区,临平县、平安县、曹河县的主要领导都坚决反对或者讨价还价。在即将溃堤的关键时刻,泰峰同志没讲条件,坚决执行了地委的命令。但是,泄洪过程中动员群众不及时、宣传不到位,造成了一些悲剧。地委总觉得很亏欠东洪县,所以这次东洪县的问题处理上,省委和市委都考虑到泰峰同志是为大局做出过特殊贡献的。有意抬了抬手,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吧?”
我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在马关乡看到的那块石碑 ——“决堤口”。碑身布满青苔,字迹却依然清晰,像是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
“钟书记,您的意思是之前那场决堤不是自然灾害?” 我脱口而出。
钟毅书记眉头紧皱,眼神里闪过一丝痛楚:“朝阳同志,你当过兵,有的时候为了大局要牺牲局部。我前两天调了当时的档案啊,情况是这样,东洪县的大堤修得十分牢固,所以李泰峰一再动员,但少部分干部群众认为大堤牢不可破。时间紧急,万般无奈,如果不选择泄洪,整个光明城区都将被淹,到时候全地区的工业基础和光明城区就会被淹。” 他叹了口气,“还好,这种历史悲剧不会再上演。我们作为后人,不能评判前人的对错,只是我希望在我的任内,绝不要让你们去做这种选择。”
走出市委大院时,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我摸出烟盒,却发现里面已经空了。东洪的事情如同一块石头一般压得我喘不过气来,韩俊主任忽然气喘吁吁地跑过来,额头上的汗水顺着下巴往下滴。
“县长,您散会了!” 他扶住我的胳膊,大口喘着气,“王建广老人说咱们态度不真诚,他的银元数量对不上啊!郭秘书长在迎宾楼正在发脾气。”
“银元数量对不上?怎么会对不上?” 我心里一沉,“瓶子都还了,谁还能扣他两个银元不成?”
“不止两个,怕是有上千枚银元不见了!” 韩俊的声音里带着焦虑,“人家埋的时候有底子。”
我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暗骂一声 “卧槽!怎么一件事接着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