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他要好几天才能完成一个波澜壮阔的构想,并确定这个方案是可行的,他设计出不同的船,希望将来有一日海面上的船,全都出自他的设计。
画线条的手法愈发熟络,到后来笔法出神入化,不用尺子也能画出规定长度的线条。
只不过他心潮澎湃,激动得手乱抖,正常情况下还是要用尺子,他能随意画出一个抛物线,这双手挥毫泼墨巧夺天工,仿佛是上帝接了他的手来创造新事物。
每天画船对他来说是件兴奋欢快的事,晚上脑子还在思考船这里该怎么样那里该怎么样,以至于他长年累月失眠多梦,像一个被病毒侵入了骨髓的人,病入膏肓,扁鹊来了也治不好,神医华佗来了也治不好。
他发散的思维开始凝聚成一个点,他多样多变的生活也逐渐只剩下一成不变的画稿,就像一个人弥散的眼神突然汇聚,亮得足以匹敌太阳的光照,一下子把他的心烧了个大窟窿。
如果不画画,不把船的模型融化成一部分肉体放在心里当摆件,他的心是空虚的,风能从那个洞口刮过,在他背后吹落腥风血雨。
每天他的大脑像一个有成千上万形状的小船大船行驶过去的主航道,他心无旁骛地站在一块面积只够他站定的小岛上,大脑是指挥官主导了这条海域的一切,可以随心所欲让任意一艘造型美观的船停在自己面前好好观赏。
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思,他看完一艘船接着看下一秒艘,一刻不停,刻不容缓,好像不快点把它们叫到面前,他就会错过它们以至于今生再也无法和它们碰面,这是件多么令人大叫遗憾的事情。
他不许有什么东西来打搅他,包括外人贸然闯进房间叫他开饭,这会让他欲罢不能,会让他不知不觉热泪盈眶流下眼泪来,因为他看到了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那是一艘流线型的船,完美得没有任何的瑕疵,像一件捧在手上珠圆玉润堪称稀世之珍的贡品,独一无二、价值连城,他固执地爱它,爱得胜过爱他自己。
由于那个刺耳的声音犹如一把榔头砸过来,把那件世间罕见的东西砸碎了,他心痛不已,珍品锋利的碎片涌出他的眼眶,成了他代价高昂的眼泪。
碎片切割他的眼球,切得四分五裂,很难弥补成原貌,造成他难以在短时间内观清海上来往的船只,甚至一度以为自己彻底成了个瞎子,再也发现不了海上扬帆起航的美,他要平复很久的心情,才能继续当好那个指挥官。
没陶醉过其中的人,是找不到方法来理解他恨不能一口吃成个大胖子的心意的。
他每次点名让一艘船走到他面前来,那艘船就乖巧地来到他眼前,他要打量好久,因此船要在这滞留很久。
后面的船滔滔不绝赶来,他只能尽快欣赏完,但是他没有一目十行的本领,他的品味是要持续一生的,于是他要把这艘船保存下来,不存下来他会遗憾会内疚。
如果一个人日日夜夜生活在水深火热中,他是感觉不到快乐的,只有痛苦的感受无以复加,把他推向边缘,每天心如刀割心如刀绞,冒着生命的危险站在悬崖边吹着凉风,没有回头路,濒临崩溃只能下悬崖。
大脑的脑容量没这么大,记住的东西很快就会变得模糊,直至被新的东西拭去。
他就把这艘船拎起来,把它抖搂成复杂的线条印在干净的白纸上,这让他感到充沛的喜悦溢满了心腔,连五脏六腑也在跳舞。
最初的一年多,他还是个新手,一天精挑细选,找到一艘艘新模式的船画在纸上。
眼看着这么多船没到手,他的心又痒又痛,像撒了一把盐巴的伤口,几乎要流脓溃烂了。
往后他鼓励自己勤勤恳恳尽己所能,加快画画的速度,一举拿下每天划过脑海中的船的线条,把他们复制到纸页上,留着大海枯竭时慢慢回味,这是他挥汗如雨的耕耘,不能被一时的守株待兔毁掉了赖以生存的庄稼地。
画画的速度一天天加快,每天的船流量加大,他付出加倍的努力,来征服这片狂傲不羁的海洋,以求一个心安理得。
开始他是为报答孟婆的救济之恩,也为找到人生的意义和价值,寻求社会广泛的认同和认可。
只是慢慢的他发觉,他这样卖力的锄地不是为了谁,他想种下足够多的庄稼,求得五谷丰登的收获。
他乐此不疲,好像上瘾了,戒也戒不掉,这不是毒品不是海洛因,他不知道怎么就沉醉怎么就上瘾而不知归路了。
到今天,他一天能画几百张图纸,画的船只数量约为二十多艘,之所以一艘画几十遍,那是因为他想追求最完美的图案。
有时路过的船和他画过的船不相上下,有的点比不过画过的船,有的点比划过船的船具有突出的特征和优势,他就要把二者的优势杂糅在一起重新画一艘船,这种事总是接连不断地困扰他。
线条在手腕带动的笔下暴风骤雨的勾勒,点到什么船就画什么船,要求只是不要重复就好了,不管船的优劣好坏。
哪怕到了今天,他仍是想提高刻画线条的流畅和力度、速度,他想一天画一千张以上,不关注作品是否出类拔萃,要的是每天画的数量说得下去。
这违背了他追求高端的初衷,他向往的是春日的杏雨梨云,现实却当头给他浇了一盆热油。
他逐渐领悟到了一点,要是运用不得当,有时候天赋也是一种不可多得的苦恼,天资能成就人,也就能毁灭一个人。
这么多年以来,他最对不起的人是贪得无厌,来到大本营的第二年,她就嫁给他了——箫飒听到这,心因这个理所应当的归属而颤抖,目光宛如投石器上掷出的石块般砸到贪得无厌的脸上,把她砸得皮开肉绽、面目全非。
从头到尾漱石就没花时间陪她,甚至为了他能安心工作,她不和他住在同一间房间,他专心致志打理他那些标新立异的船,疏忽了她没有关爱她,他不是一个好丈夫。
在他擅长的领域中,他成了一匹百发百中的狼,咽不下去的肉,他就拽到湖边推下去,谁也不便宜,饱汉不知饿汉饥,殊不知他抢夺了他人的食物,饿死了很多很多的生命。
有人守望着他,期盼他的归来,这个人什么都不需要,只要他能在百忙之中抽空看她一眼,就能让人的快乐揠苗助长,谁去管秧苗成不成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