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阳光将病房照得透亮,暖意融融。洛筱刚小憩醒来,精神比午前又好了些,只是腹部的隐痛仍在提醒她伤势未愈。刘东正坐在窗边的椅子上,低声跟刘南说着什么,气氛宁静。
这时,病房门被推开,随后,处长李怀安带着二铁子走了进来。
李怀安依旧神色沉稳,但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风尘仆仆。二铁子跟在他身后,身子几乎堵住了半个门口,他先是关切地看了一眼病床上的洛筱,然后对刘东点了点头。
“处长,铁哥。”刘东立刻站起身。
李怀安摆摆手,示意他坐下,目光首先看向洛筱,语气温和:“小洛,感觉怎么样?医生怎么说?”
“好多了,处长,劳您挂心。医生说需要静养一段时间。”洛筱挣扎着想坐直一些,被李怀安连忙制止了。
“那就好,这次必须养好伤再出院。”李怀安点了点头,随即神色转为严肃,谈起了正事,“我们过来,是跟你们同步一下情况。分开审讯的两个人,口供基本对上了,没什么出入。”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目前可以确定,派往通白的几组人手,已经全部清理干净,不是击毙就是落网。这边的威胁,暂时算是解除了。”
这个消息让刘东和洛筱都暗自松了口气,连续几日的紧绷神经似乎得到了片刻的舒缓。
然而,李怀安接下来的话又让气氛重新凝重起来:“但是,问题的根源还没解决。他们的主使人还在京都,遥控指挥。据落网的人交代,他们只是听命行事,对于上面究竟是谁,一无所知,只有死的老刀知道。线索到了这里,又断了。”
病房里安静了片刻,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说话声。
李怀安看向刘东和刘南,做出了安排:“所以,我们必须立刻赶回京都,顺着现有的线索深挖,务必把这只藏起来的老鼠揪出来。
刘东,你之前的伤也没好利索,这次又折腾得不轻,继续休假,等伤养好了再归队。南南,这边洛筱你多帮着照应一下。”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洛筱身上:“小洛,你这次伤得重,经不起颠簸。你就安心留在这里养伤,医院和住处我们都安排好了,什么时候医生说可以动了,你再回京。身体是第一位的,不要逞强。”
李怀安雷厉风行,交代完毕,便带着二铁子准备离开。临走前,二铁子走到洛筱床边,瓮声瓮气地说:“筱姐,好好养着,我们在京都等你。”那粗犷的脸上露出了难得的、带着点笨拙的关切。
病房门再次关上,房间里剩下了三人。回京的紧迫与未知,养伤的无奈与分离的隐忧,如同窗外逐渐西斜的日光,在房间里投下了复杂的光影。
刘东看向洛筱,两人目光交汇,都明白,通白的风波暂息,但京都的暗涌,或许才刚刚开始。
第二天是五一劳动节,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病房,唤醒了沉睡中的城市。刘东早早醒来,看着窗外逐渐热闹起来的街道,心里盘算着这一天的安排。
他今天确实有些忙。
上午得去参加高杨的婚礼——这是早就答应好的。作为刘东为数不多的朋友,高杨特意把请柬送到医院,半开玩笑说:“就算拄着拐杖也得来喝我这杯喜酒。”刘东珍重这份情谊,自然不能食言。
而下午则更重要——他要带刘南正式回家。父亲刘元山下乡收山货昨天傍晚刚回来,一听说儿子要带女朋友回来,电话里的声音都透着掩不住的激动,连声说:“好好好,我今儿个一早就去集市买条鲜鱼,再做锅你最爱吃的红烧肉,女孩子爱吃什么你得好好问问……”
只是,他有些放心不下医院这边。
刘东转头看向病床上闭目养神的洛筱,眉头微蹙。留她一个人在医院,他实在放心不下。
“那个…...我今天可能要出去一阵子。”他试探着开口。
洛筱眼皮都没抬,只淡淡“嗯”了一声。
“我一个朋友的婚礼就在医院对面的酒店,我去去就回。然后下午…...”他顿了顿,“我爸回来了,我要带刘南回趟家。”
这时洛筱才睁开眼,眼神里却满是嫌弃:“你去就去,跟我报备什么?”她艰难地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赶紧走,别在这儿吵我清净。医生说了我要静养,你在这儿转来转去,烦都烦死了。”
刘东知道她是故意这么说。相处这些日子,他早已摸透她嘴硬心软的性子。
他凑近些,低声道:“我俩尽快回来。有事立刻给我往家里打电话。”
“谁要给你打电话?”洛筱闷声回道,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快走吧你,别误了人家的好时辰。我这儿有护士有医生,能有什么事?”
刘南在一旁抿嘴偷笑,等刘东起身准备时,悄悄对他使了个眼色,小声道:“刘东,你去参加婚礼吧,上午我在这儿陪着筱姐。”
“不用,南南你们一起去吧,我这真的没有什么事,人家邀请的是你们两口子,去一个人算什么事啊?”洛筱认真的说道。
“那就一起去吧南南,一会我告诉护士多来照看下就好了”,刘东拉了一下刘南的胳膊说道。
“那好吧”,刘南拎起桌上的挎包和刘东一起出了门。
而病房内,听着门合上的轻响,洛筱才缓缓转过身来,望着空荡荡的门口,轻轻叹了口气。
窗外,节日的欢庆气息正随风飘来,刚出去的两个人浓情蜜意,倒显得她形单影只,心里那份失落更加沉重。
谁也不知道的是,刘南的棕色挎包里,那枚微型窃听器,正静静地吸附在内衬的角落依然在工作着。
这个年代,女孩子不像后来有那么多包包可以替换,刘南常用的也就是这一两个,经常是要背着的。
之前在306房间,这个挎包大多时候是放在柜子里或者离关键对话区域较远,加上老刀等人行动仓促,目标明确,并未监听到太多有价值的信息,所以他已舍弃不用。
甚至,连已死去的老刀都不知道,他安置的这枚窃听器,竟然连接着两个接收装置。一个让他舍弃不用。另一个,则仍在暗处悄然工作着。
此刻,在医院对面街边,一辆不起眼的灰色拉达汽车里,一个戴着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的人,正靠在驾驶座上,像是沉浸在广播节目中般闭目养神。
他的耳朵里塞着一只小巧的耳机,耳机里清晰地传来刘东和刘南走在医院走廊,直至走出大楼,穿过街道的脚步声、模糊的环境音,以及他们之间低低的交谈。
“刘东,我有些担心”,刘南挽着刘东的胳膊说道。
“担心什么,杀手都落网了,没什么好怕的了”,刘东疑惑的问道。
“去,谁跟你说这个了”,刘南娇嗔的粉拳一扬打了刘东一下说“我是说晚上去你家有些紧张,心里发虚”。
“紧张什么,丑媳妇终归是要见公婆的,何况我妈都见过你了,再说你长的又不丑”,刘东打趣的说道。
“死出”,刘南白了刘东一眼,挽着刘东的手又紧了紧。
这些看似家常的对话,一字不落地被监听。鸭舌帽下的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冷笑。
高杨的婚礼在医院对面隔街的“维也纳国际酒店”——这里是通白市顶气派的场所,水晶吊灯从挑高的大厅穹顶垂落,红毯一直铺到旋转门外。听说新郎是市里某实权人物的公子,政商名流往来,场面颇为风光。
刘东没有带什么礼物,只能随了五百元礼金,这在九十年代初已经是一份大礼了,毕竟这个年代随份子大都是十元二十元的。
他拉着刘南走进宴会厅,他算娘家戚,在靠近角落的位置坐下。这里灯光晦暗,立柱投下的阴影恰好能将他们遮挡。
“怎么坐这么偏?”刘南小声问。
刘东的目光穿过觥筹交错的人群,定格在高程程的父亲高卫国身上。作为高杨的叔叔,他出现在这里再正常不过。刘东拱过人家的白菜,自然有些心虚,自然要躲远一些。
婚礼还没正式开始,新人尚未入场。刘东和刘南在角落嗑着瓜子,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目光漫无目的地在熙攘的宾客中游走。
瓜子壳在牙间清脆地碎裂,带着一丝焦香的暖意。刘南正小声说着晚上去刘东家该注意些什么,身后那桌原本嘈杂的侃大山声浪里,突然有一个声音拔高,瞬间吸引了周围的注意。
“我跟你们说啊,就那天真的是太惊险了,那小哥们被人用纲丝勒住脖子眼看就不行了” 那声音带着浓重的东北腔,底气十足。
“另外一个拿刀上来就要捅,我一看,被勒住那小子要吃亏啊,那一刀下去非死即残呢,说时迟那时快,我顺手抄起铺上大棉被,‘呼啦’一下就给拿刀那小子蒙上了,跟捂个耗子似的,他立马就抓瞎了!”
旁边听得聚精会神的人里,有人忍不住插嘴问道:“大田子,当时你就没害怕?那可是杀手啊,带着刀呢,据说还有枪”
说话的那人眼睛一瞪,蒲扇般的大手一拍桌子,震得瓜子盘都跳了一下:“怕?怕啥玩意儿。我大田子当年在道上……咳咳,”他似乎意识到场合不对,略收敛了点音量,但气势不减,“那也是见过风浪的,还能让这么个瘪犊子在我眼前逞凶?”
这声音,这腔调……刘东心头一动,悄然回头。
只见身后被众人围在中间,讲得唾沫横飞、满面红光的汉子,不是别人,正是在火车上仗义出手,帮他解了围的那位东北大哥。大哥今天换了身还算板正的中山装,但那股豪迈不羁的劲儿丝毫未减。
刘东脸上不由露出会心的笑容,心里顿时涌上一股他乡遇故知的暖流。他心想:这可真是太巧了,等婚礼仪式结束,说什么也得过去好好敬大哥一杯酒,郑重地道声谢。
酒店门口,拉达轿车悄然驶过,开车的鸭舌帽并没有停留,而是一路向北,朝浑江边上开去,刘东家新搬的楼房就位于那个小区。
婚礼宴会厅的灯光倏地暗了下来,一束追光打向宴会厅入口处。
《婚礼进行曲》庄严而悠扬地响起,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红毯尽头。高杨身着洁白的婚纱,裙摆如流云般铺展,头纱下,她本就清丽的脸庞被精致的妆容点缀得愈发娇艳,眉眼间流转着新娘子特有的幸福光采。她挽着父亲的手臂,一步步缓缓走来。
红毯另一端,新郎身姿挺拔,穿着合体的黑色礼服,面容俊朗,目光灼灼地注视着自己的新娘。两人站在一起,当真是一对璧人,郎才女貌,引得宾客中发出阵阵低低的赞叹。
刘南看得入了神,眼中闪烁着小星星,满是憧憬。她下意识地握紧了刘东的手,指尖微微用力,凑到他耳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甜蜜:“刘东,你看他们太幸福了……我们,也马上有这么一天了。”
刘东侧过头,看着刘南被台上幸福光景映亮的侧脸,那专注而向往的神情让他心头一暖,更涌上一股沉甸甸的责任与怜爱。他回握住她微凉的手,用掌心温暖着她。
灰色的拉达轿车沿着浑江北岸平稳行驶,车窗外的街景逐渐从市中心的繁华转为普通的居民区。
车内,之前清晰传入耳中的婚礼现场声————渐渐变得模糊、断续,最终彻底被信号中断的沙沙杂音所取代。窃听器的传输距离已经到了极限。
开车的人似乎对此毫不意外。他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随意地将小巧的耳机摘了下来,随手扔在了副驾驶的座位上。
紧接着,他抬手,摘下了那顶一直压得很低的鸭舌帽。
霎时间,束缚被解除,一头乌黑的长发如瀑布般披散下来,几缕发丝拂过她白皙的侧颈,竟然是一个女人,而且还是一个漂亮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