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碾过驿站门前的碎石路时,赵国太子仍在咬牙咒骂帝厌箴的蛮横。
车帘刚被小满子用玉钩挑开,一股熟悉的脂粉香突然钻入耳鼻,他脚步一顿,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皇兄这是谈崩了?瞧着脸色比锅底还黑。”
锦帘后转出个娇俏身影,鹅黄罗裙上绣着缠枝莲纹样,发间金步摇随着说话的动作叮咚作响,正是本该在京中禁足的德膘公主。
她手里把玩着支银柄团扇,见赵国太子瞪着自己,反而笑得更欢,上前便要挽他的胳膊。
“谁让你来的?!你不是还在禁足抄经,你疯了吗?”赵国太子猛地挥开她的手,声音因愤怒而发颤,“小满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就这么由着她?”
小满子“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抵着青砖:“殿下饶命!
公主殿下是跟着运冰的马车进来的,奴才拦不住啊!”
德膘公主踢了踢地上的小太监,对着太子娇嗔道:“皇兄你凶他做什么?
是我自己要来的。”
她凑近两步,压低声音,眼底闪着痴迷的光,“我听说辽太子也在吞海关,这可是天赐的良缘。
只要我能嫁去辽国和亲,他定会在互市上对赵国多让利几分,到时候皇兄你的谈判不就轻松了?”
“良缘?让利?”赵国太子气得发笑,伸手点着她的额头,“你是不是被禁足禁傻了?
那帝厌箴是什么人?
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
你以为和亲就能换来好处?
怕不是刚入辽境就被他挫骨扬灰!”
“皇兄就是多虑。”德膘公主拨开他的手,从袖中掏出个锦盒,里面是支嵌着红宝石的金簪,“我早就打听清楚了,辽太子至今未娶,定然是在等我这样的佳人。
在朝堂上说对一国公主起了心思,肯定不便。
只要我亲自过去,他定会动心。”
“动心?他动的是把你当人质的心!”赵国太子气得踹翻旁边的花架,青瓷花盆摔得粉碎,“你可知私离禁足是死罪?
若是被父皇母后知道,咱俩都得脱层皮!”
“所以才要瞒着他们呀!皇兄你怎么舍得胞妹受罚?”德膘公主拉着他的衣袖晃了晃,鎏金护甲蹭得锦缎作响。
“皇兄你就帮我这一次,等我成了辽太子妃,以后在父皇面前多帮你美言几句,你的储君之位不就更稳了?”
她瞥了眼门口的侍卫,声音压得更低,“我都安排好了,买通了宫里的侍卫,装病躺了三日,他们还以为我在府里养着呢!”
赵国太子看着妹妹一脸天真的模样,只觉得头都要炸了。他指着门外低吼:“现在就给我滚回京去!
孤派人送你!”
“我不!”德膘公主猛地甩开他,眼圈一红,“皇兄你就是不想帮我!
当初你要对付别时月,我哪次不是跟着你出力?
如今我就想要个如意郎君,你都不肯成全!”
她索性往地上一坐,撒泼道,“反正我已经来了,你要是赶我走,我就直接去找辽太子,到时候让人知道赵国太子的妹妹私闯边境,看你怎么收场!”
“你——”赵国太子气得浑身发抖,却偏偏被她拿捏住了把柄。
东宫詹事恰好从账房回来,见这阵仗连忙上前:“殿下息怒,公主殿下既已来了,再送回去反而显眼。
不如先将公主安顿下来,对外只说是母家远房亲戚前来探望,辽人不知内情,定然不会起疑。”
赵国太子闭了闭眼,终是无奈妥协:“就按詹事说的办。小满子!”
“奴才在!”
“给公主收拾驿站的西跨院,派人严加看守,没有孤的命令,不准她踏出院门半步!”赵国太子盯着德膘公主,语气森然,“你要是敢乱跑,孤立刻让人把你绑回京中,这辈子都别想再出来!”
德膘公主立刻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裙摆上的灰,笑得眉眼弯弯:“还是皇兄最疼我!
放心,我定乖乖待着,等你忙完了就带我去见辽太子。”
小满子领着公主去安置时,东宫詹事忧心忡忡道:“殿下,公主留在这儿终究是个隐患。
万一被辽人察觉公主还在禁足,怕是会以此拿捏我们。”
“孤能不知道吗?”赵国太子揉着太阳穴,声音疲惫,“可这丫头就是头犟驴,真闹起来更麻烦。
先瞒着吧,等互市谈妥了,立刻把她送走。”他顿了顿,又道,“让人盯着她的侍女,别让她们往外传消息。”
东宫詹事刚应下,赵武突然掀帘进来,手里拿着封书信:“殿下,颖王殿下派人送来急信,问谈判进展如何,还说云溪封地的瘟疫有些反复,让您留意。”
“云溪?”赵国太子瞥了眼书信,随手扔在案上,“一群贱民的死活罢了,有什么好留意的。”
这话恰好被折返的德膘公主听见,她挑着眉道:“云溪?那不是我的封地吗?正好,我许久没回去看看了,明日便去瞧瞧。”
赵国太子刚要拒绝,就见她眼珠子一转:“说不定辽太子也会去云溪巡查呢?
我去那儿说不定能偶遇他。”
“你敢!”
“皇兄若是不准,我现在就去辽营找他!”
赵国太子看着她决绝的模样,终是咬着牙松了口:“只能去半日,且必须换上粗布衣裳,对外只说是詹事的远亲,不准暴露身份!”
第二日清晨,德膘公主穿着一身深粉色粗布裙,挽着侍女的胳膊出了驿站。
刚入云溪地界,一股浓烈的腐臭味便扑面而来,她连忙用帕子捂住鼻子,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这什么死味?简直熏得人头疼!”她踢开路边半块腐烂的门板,语气满是嫌弃,“本公主的封地怎么成了这副鬼样子?
那些得了疫症的贱民就不能找个没人的地方死?”
侍女连忙附和:“公主说的是,这些人就是脏了您的地。
咱们快些回去吧,这里疫气重,仔细染了病。”
“急什么?”德膘公主瞥了眼远处的帐篷,“说不定辽太子就在前面呢。”
正说着,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孩童的呜咽声。
她好奇地拨开人群,就见两个赵兵正拖着个气息奄奄的妇人往乱葬岗走,妇人身上盖着块破布,露出的手腕瘦得只剩骨头。
一个约莫两三岁的小男孩扑在妇人身上,死死抱着她的胳膊,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响,却喊不出完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