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茶几上放着一杯清茶。
李仕山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开门见山。
“郑市长,明天的创建工作总结会,我会在会上公开要求滨江区停止‘包干到户’。”
郑春平正准备端茶的手顿了一下,抬起眼,审视着对面这个年轻得过分的副书记。
书房柔和的灯光下,李仕山的神情平静而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更不像失心疯。
如果说他有什么计划,又为何深夜到访,提前通知自己,是想和自己达成某种协议吗?
郑春平抿了一口茶水,等着李仕山的答案。
“郑市长,滨江区现在这个维稳政策,隐患很大。”
李仕山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坦诚:“下个月燕京的评审组到了安江,那些对政策不满的拆迁户,要是闹事怎么办?”
郑春平不为所动,只是平静的说道:“我相信区政府,以及公安的同志能做好维稳的工作。他们在迎检这块的维稳工作还是有充足的经验。”
这句话的意思很直接,对于上级检查或者重大活动期间,对于“上访”等敏感群体,公安和社区干部是有一套行之有效的手段的。
这个李仕山在街道的时候,都干过。
无非就是严防死守,在人家门口蹲着,有任何风吹草地就联系专门的维稳“专员”。
李仕山知道这句话的效果有限,这也仅仅只是一个铺垫,继续说道:“郑市长,有没有想过,这次和以前可不一样。”
“以前都是省里来人,这次可是燕京来人啊。”
他特意在“燕京”二字上加了重音,让郑春平的眼皮子猛地一跳。
“我说如果,下面的人出现疏忽,或者说有心人的策划,让滨江商业中心项目的问题捅到评审组呢?”
“您有没有想过后果。”
“文明城市评不评的上,已经不重要。”
“关键是,一旦事情闹大,传到燕京,被定性为粗暴维稳、激化矛盾,到时候......”
“恐怕省里领导脸上不好看,而主抓这个项目的您,恐怕......”
李仕山没有继续往下说,也不必往下说。
郑春平虽然面色如常,可是端着茶杯的手指已经收紧很多。
书房里突然安静得能听见墙上挂钟的滴答声。
任何人在面对极其复杂事件的后果,都会无意识的回避最坏的可能。
尤其是这种概率不大的事件,最会安慰自己,“应该不会”这四个字。
可这个后果,当被人提起,或者说出来的时候,那就不一样。
有句话叫“一语成谶”。
在官场更是这样,没人提,什么事都没有。
一旦有人说了一嘴,那极有可能发生。
现在就是这个情况。
李仕山说出了郑春平最不想要的一种后果。
也就一瞬间,一股寒意顺着脊椎冲上了郑春平的脑门。
这一刻,他还想到一件事。
刚才李仕山说到了“有心人的策划”。
这句话有些耐人寻味啊~
郑春平让自己心情平复了片刻,缓缓放下茶杯看向李仕山。
他既然过来提及此事,必有所准备,于是郑春平不动声色的问道:“那么看来,仕山书记是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了。”
李仕山见状知道时机差不多了,笑着说道:“办法有,说起来也简单。”
郑春平很自然的追问:“什么办法。”
李仕山笑着说道:“拆迁户闹事,根子还是在补偿款没能及时足额发放到位。把钱发下去,大部分人的问题自然就解决了。”
郑春平听得愣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
他用看白痴的眼神上下打量着李仕山,一脑门子的问号。
这就是李仕山的办法?
怎么和一个刚入社会的小年轻一样。
难不成这小子过来之前,都不做任何功课的吗?
市里和区里要是有这笔钱,何至于出此下策,搞什么“包干到户”。
郑春平强压下心头的荒谬感,耐着性子把这个项目的前因后果讲了一遍。
最后,他一脸无奈的说道:“仕山书记,不瞒你说,引进这家开发商接手项目,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如今能让项目不停工,我们已经阿弥陀佛了。拖欠的拆迁款不是个小数目,他们是不会答应的。”
李仕山此刻能看出,郑春平说话的语气还是十分客气,可是眼神中已经带着鄙夷之色。
都可以猜到,自己之后的回答要是不能让他满意,估计就要端茶送客了。
或许是李仕山为了故意制造气氛,在郑春平说完之后,感同身受般的长叹一口气,“郑市长不容易啊,这事确实让人头疼。”
这句话一出,郑春平可没有觉得是在安慰,反而是心里有些更加瞧不起李仕山来。
他就这水平?
跑过来听八卦的?
就在郑春平端起茶,刚说了句,“时间不......”
这个“早”字还没出口,李仕山猛地抬头,目光灼灼的说道:“郑市长,拆迁款的事情我来解决。”
“什么?”郑春平端着茶杯手晃了一下,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仕山书记,这可不是一笔小数字,涉及两百多户,几亿的资金呢。”
李仕山早有所料,提高一些音量重复了一遍:“没错,钱我来解决,而且......”
李仕山故意停顿一下,补充道:“这件事如果办成,功劳是市长是您的,我分毫不沾。如果出了问题,我一力承当。”
郑春平又听愣住了。
这又在是开什么玩笑。
首先是他不信李仕山能在短时间内解决连他都头疼的资金问题;
其次是,这事真的成了,李仕山会把他的功劳让给自己。
怎么,他这是学习“雷锋”好榜样,做好事不留名?
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越是“免费”的东西,最后价格越贵。
郑春平也不想再绕弯子,直接问道:“为什么?”
李仕山迎着他的目光,给出了两个理由。
“第一,滨江项目拆迁的那片区域,是我长大的地方。街坊邻居都是看着我长大的叔叔阿姨。”
“于公,我是安江的副书记,是父母官;于私,那些人都是我的长辈。”
“我不能眼看着他们受苦,于情于理,我都必须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