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
清晨的市委大院门口,比往日多了几分不寻常的骚动。
还不到正式上班时间,二三十号人已安静地聚集在了大门外侧的空地上。
这些人多是些上了年纪的面孔,穿着朴素,脸上带着些许拘谨和期盼。
领头的是机械厂安置点的周大爷,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工装,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身后跟着的都是些老街坊、老同事。
他们没有高声喧哗,只是静静地站着,目光不时望向大院深处。
门卫在得知了周大爷的诉求后,立刻就联系了信访局和市委办。
信访局工作人员迅速到位,维持着基本秩序,气氛虽有些紧张,但并未失控。
紧跟着,市委副秘书长钱康和李仕山倚重的洪均匆匆赶了过来。
钱康副秘书长约莫五十岁,有些发福,头发总是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惯常的、略显圆滑的笑容。
他一见到这些拆迁户,立马笑着说道:“各位老师傅,老同志们,我是市委副秘书长钱康。大家一大早过来,辛苦了。”
“有什么事情,咱们到旁边的信访接待室坐下来慢慢说,好不好?这里站着累,也不是说话的地方。”
周大爷作为代表,上前一步,语气还算平和,但带着老工人特有的执拗:“钱秘书长,我们不进去。我们就是想见见李仕山书记,跟他说几句话。”
“他是我们机械厂出去的孩子,现在我们遇到难处了,想找他问问情况。”
旁边的周慧在一旁忍不住小声补充了一句:“就是,他可是从我们机械厂走出来的,我们就想当面问问他,还管不管我们的死活了。”
这颇有怨气的话让钱康有些皱眉,周大爷忍不住瞪了一眼周慧,这才让他不敢再多说话。
洪均见状,上前温言解释:“大爷,各位叔叔阿姨,李书记昨天去省里参加一个非常重要的会议,不在市里。”
“他临走前还特意叮嘱,让我多关注大家安置点的情况。”
“大家有什么诉求,可以先跟我们说,我们一定详细记录,等李书记回来,第一时间向他汇报。”
钱康也立刻补充道:“对对,大家放心,市委市政府对大家的事情是关心的。走,咱们去接待室,喝口水,慢慢聊,把情况都跟我们说说。”
见两位领导态度诚恳,周大爷和几位老伙计低声商量了几句,觉得堵在门口确实不是办法,便点了点头。
“那行,我们就去接待室说。但我们得知道,李书记什么时候能给我们个准信。”
“一定,一定尽快反馈。”钱副秘书长一边应承着,一边和洪均引导着这群相对平静的“老街坊”向信访接待室走去。
在接待室里,工作人员端上了热茶。
钱康和洪均耐心听取了周大爷等人关于补偿款迟迟不到位、板房居住条件艰苦等诉求,并做了详细记录。
再次承诺,待李书记省城归来,必定立即汇报。
磨了约莫个把小时,周大爷等人见目的基本达到,便在工作人员的劝说下,陆续离开了。
……
几乎在同一时间,市委书记姚星亮的办公室里。
秘书长侯锦钟轻声汇报了刚才大院门口的情况:“书记,机械厂安置点来了二十多个人,想见李仕山书记。不过情绪还算平稳,已经被钱永福和洪均劝到接待室了解情况去了。”
姚星亮正批阅着文件,头也没抬,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淡淡的冷笑:“看吧,果然有人动手了。”
侯锦钟斟酌着说道:“可是……看情况,这些人并不算激烈,更像是正常的反映诉求。”
姚星亮放下笔,靠向椅背,冷笑道:“老侯啊,看事情不能只看表面。这才第一波,投石问路而已。等着看吧,肯定没这么简单。”
如此笃定的语气,仿佛早就未卜先知一般。
侯锦钟问道:“那……我们需要做一些防备,或者干预一下吗?”
“不用。”姚星亮摆摆手,重新拿起文件,脸上似乎还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笑容。
“他之前在会上把区里‘包干到户’的做法批得一无是处。现在,就让他自己去体会体会,这基层的工作到底该怎么干。我们插手,反而不美。”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补充道:“让他自己处理吧。这也是一种锻炼。”
侯锦钟默然,不再多言。
果然,正如姚星亮所预料的那般,事情并未就此平息。
上午机械厂职工的平静上访相比,下午的市委大院门口风云突变!
这一次,来的不再是几十个相对克制的老街坊,而是来自其他几个安置点的上百号人。
他们情绪明显激动许多,脸上带着焦躁和被传言煽动起来的愤懑,黑压压地聚在门口,人声鼎沸。
“凭什么?就因为李书记是机械厂出来的,他们就敢承诺优先发钱?”
“我们呢?我们的钱就不是钱了?官官相护也没这么明显的!”
“必须一视同仁!今天不给个说法,我们绝不答应!”
“对!让李仕山出来说清楚!”
各种嘈杂的质问声、抱怨声交织在一起,声势浩大。
原来,不知从何处传出的谣言,声称机械厂安置户因与李仕山的特殊关系已获得补偿承诺。
这个消息像病毒一样在其它几个苦苦等待的安置点传开,瞬间点燃了众人心中“不患寡而患不均”的怒火。
钱康和洪均闻讯再次赶到门口,面对这汹涌的人潮和激烈的情绪,顿感头皮发麻。
上午尚能和风细雨地沟通,下午却已是狂风暴雨。
钱康脸上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住,拿着扩音喇叭试图解释,声音却很快被淹没在鼎沸的人声中。
洪均努力想维持秩序,宣讲政策,但面对群情激愤的场面,他年轻的经验显得捉襟见肘。
局面,彻底变得棘手了。
看着楼下黑压压的人群,听着窗外传来的阵阵喧哗,钱康额头冷汗直冒,洪均则紧紧抿着嘴唇,眼神凝重。
他们都清楚,这背后定然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推波助澜,目的就是将李仕山书记置于舆论的火山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