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蓝沉甯以“冲喜需贴身伺候,不宜外人打扰,以免冲撞福气”为由,谢绝了大部分探视。
容夫人来看过两次,见儿子依旧昏迷,但气息似乎平稳了些,只当是冲喜起了效,抹着眼泪念了几句佛,又被嬷嬷劝走了。
其余各房派来打探的丫鬟婆子,皆被蓝沉甯不软不硬地挡在门外。
她每日净手焚香来掩盖药味,看似虔诚地为夫君祈福,实则是在这密闭的空间里,进行着一场悄无声息的战争。
治疗并非易事。
容允岺的病沉疴已久,五脏皆损,气血枯竭,像是被耗空了的一盏油灯。
她施针极耗心神,需精准拿捏每一分力道,刺激他近乎停滞的生机。
喂药更是困难,她将偷偷带来的药材,用极小额的银钱打点了一个负责采买的小厮,才零星弄来一些,在房中用小炉小心煎煮。
她需撬开他的牙关,将温热的药汁一点点渡进去,时常弄得自己一身狼狈。
偶尔,在她施针时,能感觉到他睫毛极轻微的颤动,或是喉间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呻吟。
她知道,他并非全无意识。
有时深夜,她累极伏在床边小憩,会感觉到一道极微弱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等她警觉地抬眼,却又只见他依旧昏迷的侧脸。
这宅子里的魑魅魍魉,并未因她的闭门不出而消停。
*
第三天清晨,天色刚蒙蒙亮,院外就传来了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不同于春桃秋杏的轻巧。
蓝沉甯刚为容允岺诊完脉,确认他脉象虽仍微弱,但那一丝生机被她用银针小心维系着,并未断绝。
她正思忖着今日的药方该如何调整,既能见效又不至于太快引人疑心,房门就被敲响了。
“少奶奶,老夫人房里的翡翠姐姐来了。”春桃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和紧张。
翡翠?蓝沉甯心下一凛。这是容老夫人身边颇有权势的大丫鬟,等闲不会亲自到这边来。
她立刻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裙。
门被推开,一个穿着体面湖蓝色比甲、梳着油光水滑发髻、面容倨傲的丫鬟走了进来,正是翡翠。
她手里端着一个红木托盘,上面放着一只青花瓷碗,碗里是半碗浑浊不堪、散发着古怪气味的灰黑色水液。
翡翠目光先是锐利地扫过整个房间,最后落在床榻上和守在床边的蓝沉甯身上,嘴角扯出一抹皮笑肉不笑的弧度。
“给少奶奶请安。老夫人惦记公子爷,特意去城外寒山寺求了高僧开过光的符水,说是最能驱邪扶正,命奴婢亲自送来,务必看着公子爷服下。”
她特意加重了“亲自”和“务必”两个字,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
说着,她就端着托盘径直朝床边走来,伸手要去扶起容允岺。
“翡翠姐姐且慢。”蓝沉甯上前一步,恰好挡在床前,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恭顺和担忧。
翡翠动作一顿,吊梢眼不满地挑起,“少奶奶这是何意?老夫人的吩咐,你也敢拦?”
蓝沉甯微微屈膝,语气依旧柔和,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姐姐误会了。老夫人一片慈心,沉甯感激不尽。只是…”
她话锋一转,目光担忧地看向床上的容允岺,“姐姐也看到了,夫君前日经大夫诊治,刚有了一线微弱的起色,这全赖冲喜之功,也是夫君自身元气稍有回复的迹象。但夫君病体沉疴已久,脏腑虚弱至极,最是受不得猛烈冲撞。”
她伸手指了指那碗浑浊的符水,继续道,“这符水乃高僧开光,至阳至刚,自然是极好的。但正因其效力刚猛,此刻喂与夫君,只怕虚不受补,非但无益,反而可能冲散了刚刚凝聚起来的那点微弱生机,岂不辜负了老夫人一番心意?”
她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既抬高了老夫人的好意,又点明了容允岺“好转”的迹象,最后将拒绝的理由归结于“怕辜负好意”和“为公子爷身体着想”,让人难以反驳。
翡翠被她堵得一噎,眼神闪烁不定。
她确实奉了命要来送这碗水,但具体缘由…她心里也清楚几分。
此刻被蓝沉甯这么一拦,若强行灌下去,万一公子爷真出了什么差池,这责任她可担待不起。
可若就这么回去,又如何向老夫人交代?
蓝沉甯看出她的犹豫,又放缓了语气,给她递了个台阶。
“姐姐放心,夫君的情况我日夜守着,最是清楚。待他再好些,气息再稳些,我必亲自去求了老夫人恩典,再将这符水虔诚奉上,定不让老夫人心血白费。届时,还需劳烦姐姐再跑一趟。”
翡翠盯着蓝沉甯看了片刻,见她神色坦然,目光清澈,言语间又给足了自己面子,最终悻悻地哼了一声。
“既然少奶奶如此说,那奴婢就先回去禀明老夫人。但愿公子爷真如少奶奶所说,早日好转才好。”
说完,她端着那碗纹丝未动的符水,转身走了,脚步比来时更重了几分。
看着翡翠离开,春桃和秋杏都松了口气,看向蓝沉甯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复杂。
蓝沉甯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冷笑。
什么高僧符水,那浑浊的颜色和古怪气味,指不定掺了什么东西。
她转身走到窗边,端起那盆长势还算不错的兰花,面不改色地将那碗“至阳至刚”的符水,缓缓倒了进去。
符水渗入泥土,兰花叶子似乎微微颤动了一下。
想在她眼皮子底下动手脚?还嫩了点。
蓝沉甯轻轻放下花盆,目光重新回到容允岺身上。
看来之后的麻烦事只会更多。
第五日晌午,秋杏刚将还算温热的饭菜摆在桌上退下,一个穿着粗使婆子衣裳、面相看起来有几分憨厚的老婆子便提着食盒的底层,鬼鬼祟祟地溜了进来。
“少奶奶。”婆子压低了声音,一双眼睛精光四射地乱瞟,确认春桃不在附近,才从食盒底层摸出一个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包,迅速塞到蓝沉甯手里。
“这是二房太太心疼侄子,特意花重金从外面求来的祖传秘方!听说灵验得很,专治公子爷这种疑难杂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