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宴最终在一片难以言说的诡异气氛中草草收场。
容老爷激动得老泪纵横,容夫人更是拉着容允岺的手泣不成声,而二房等人,脸色青白交错,活像吞了苍蝇,在众人或惊或喜或疑的目光中,勉强维持着僵硬的笑容,寻了借口早早离席。
容允岺那杯茶,仿佛抽干了他积攒许久的力气。
离席时,他的步伐明显比来时更加虚浮,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身形微晃。
蓝沉甯立刻上前,不着痕迹地伸出手臂,让他将大半重量倚靠在自己身上。
“我扶你回去。”她的声音很低,只有两人能听见。
容允岺没有拒绝,甚至微微向她靠拢了些,借助她的支撑,一步步向外走去。
沿途遇到的仆从无不惊愕地避让到一旁,偷偷抬眼打量着这对几乎创造了“奇迹”的夫妻,目光复杂。
离开喧闹的宴厅,走入夜色笼罩的回廊,周围终于清静下来。
只有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摇晃,在地上投下两人相互依偎、拉得长长的影子。
容允岺几乎将全身重量都压在了蓝沉甯单薄的肩膀上,呼吸沉重而急促。
蓝沉甯稳稳地扶着他,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但她的背脊挺得笔直。
“逞强。”她低声说了一句,不是埋怨,更像是一种冷静的陈述。
刚才在宴席上,他只需露个面,效果已然达到,不必待那么久。
容允岺闭着眼,任由她搀扶,半晌,才从喉咙里溢出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哼笑,气息拂过她的耳畔,带着病后的虚弱和一丝难以辨明的情绪。
“这样…不是说明效果…更好?”
他要的,不仅仅是“活着”的消息传出去,更是要以一种强势的姿态,宣告他的回归,震慑那些心怀鬼胎的人。
这杯茶,敬得意义非凡。
蓝沉甯没有再说话。
她明白他的意图,也清楚这其中的风险。
但既然选择了合作,她便尊重他的决定。
两人沉默地走在寂静的回廊里,只有脚步声和压抑的喘息声交织。
快到新房院落时,容允岺极低地开口,声音破碎得几乎不成句,“…今日…多谢。”
谢她数月来的救治,谢她刚才及时的搀扶,或许,也谢她在这场戏中的配合。
蓝沉甯脚步未停,只是淡淡回了几个字,“交易而已。”
她扶着他,一步步走进那间依旧弥漫着药香、却已然不同往昔的新房。
房门在身后轻轻合上,将外界所有的震惊、猜疑和暗流,暂时隔绝在外。
容允岺强撑的那口气瞬间泄去,身体一软,几乎整个人栽倒。
蓝沉甯早有准备,用尽力气将他半扶半抱到床边,让他缓缓躺下。
就这么短短一段路,他额上已是冷汗涔涔,呼吸微弱急促,胸口剧烈起伏,刚才宴席上的从容荡然无存,只剩下透支后的极度虚弱。
蓝沉甯眉头紧蹙,二话不说,直接上手解他身上的锦袍。
因他无力配合,动作难免有些急促。
外袍、中衣层层褪下,露出他瘦骨嶙峋、苍白得近乎透明的上身,根根肋骨清晰可见,但比之初见时那毫无生气的灰败,此刻的皮肤下似乎隐隐有了一丝极微弱的血气流动。
她无暇他顾,迅速取出那套更精细的银针,在烛火上掠过消毒。
指尖在他胸口、腹部几处大穴飞快按过确认位置,随即捻起银针,稳、准、快地刺入。
针尖没入皮肤的瞬间,容允岺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长时间的针灸让他对这种感觉并不陌生,但每一次,那强烈的酸麻胀痛依旧难以忍受。
蓝沉甯手下不停,声音冷静得不带一丝波澜,像是在对学徒讲解,“气息紊乱,元气耗损过度。需固本培元,导气归经。忍着点,否则前功尽弃。”
她下针如飞,动作流畅精准,每一针都落在最关键的位置,强行梳理着他体内因强行支撑而再次紊乱的气息,引导那点微弱的元气回归正轨。
容允岺咬紧牙关,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浸湿了枕畔。
这强行激发元气后又骤然松懈导致的虚脱,远比平日施针更为凶险痛苦。
他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因痛苦而微微颤抖,但身体却依循着数日来的习惯,尽力放松,配合着她的施为。
室内只剩下烛火噼啪声和他粗重压抑的喘息。
蓝沉甯全神贯注,额角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施针不仅耗神,更耗体力,尤其是面对这样一个经脉脆弱、需万分小心的病人。
待最后一根银针落下,她才稍稍松了口气,用袖口抹去额角的汗。
再看容允岺,虽然依旧虚弱,但呼吸似乎平顺了一些,紧蹙的眉头也稍稍舒展。
她拉过锦被,盖到他腰胯以下,避开胸前的银针。
然后坐在床沿,静静守着,等待留针时间过去。
烛光下,他因脱力而陷入半昏迷,了几分清醒时的深沉莫测,倒显出几分病弱的无害。
蓝沉甯的目光掠过他凹陷的脸颊和干裂的嘴唇,眼神复杂。
不知过了多久,容允岺缓缓睁开眼,眼底带着耗尽心力后的疲惫与空洞,视线模糊地聚焦在她脸上。
蓝沉甯对上他的目光,语气依旧没什么温度,伸手替他掖了掖被角,“死不了。下次再这么不管不顾,我就由着你去。”
容允岺涣散的目光渐渐凝实,落在蓝沉甯写满疲惫的脸上。
听到她那句硬邦邦的“由着你去”,他苍白的唇角极其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勾出一个浅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辛苦…你了。”
他声音嘶哑得厉害,气息微弱,这几个字说得断断续续,却也清晰地传入她耳中。
不似之前的客套或权衡,这一次,那沙哑的声线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叹息般的真诚。
蓝沉甯正在调整银针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她没有抬头,依旧专注于指下的针柄,只是过了片刻,才用她那惯常的、听不出什么情绪的平淡语调回道。
“知道辛苦,就少折腾。你的命,现在有一半是系在我手上的。”
话虽如此,她捻动银针的力道,不自觉地放轻柔了些许。
烛光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壁上,交织在一起。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