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三十日,出发日。
沈筝本以为莫锦印不敢露头,但没想到他们刚一到码头,莫锦印便领着一大帮子人走了过来。
她定睛一看——
好嘛,当街贿赂。
就连余时章都看笑了,示意余九思带人清场。
莫锦印来得快去得也快,连众人衣角都还没挨着,便被余九思等人赶得远远的。
此行楼船的舵手,也就是俗称的“船老大”,是一位三十出头的男子,名杨稍。
杨稍家三代都给第五家开船,用他的话来说,这是“家族传承”,他也乐意开船,喜欢开船,就连他的妻子,都是在船上认识的。
她的妻子名连翘,和药材“连翘”同名,大家都叫她翘姑,后面口口相传,便传成了“俏姑”。
俏姑也在船上干活,主要管理船上卫生与公厨,负责大部分生活事宜。
二人还有一个孩子,叫小毛娃,说是因为孩子刚生出来那会儿就长了头发,还是较为茂密的那种,干脆便取了个“小毛娃” 的小名,孩子大名也简单,就叫杨毛。
但这次出行,杨毛和其他小朋友都没跟来。
这是沈筝的意思,也征求了杨稍等人的意见。
孩子都还小,虽说四处行船能见世面,但“一直见世面”对孩子们来说,其实不好。
说简单点,便是孩子需要沉淀沉淀,先留在同安县上个启蒙班,认识几个字再说往后的事儿。
因着这一点,杨稍等人便对沈筝很是尊敬,毕竟沈筝“手握人质”。
......
等一行人走到月台之时,压根儿不用找船,因为莫锦印给他们来了出“形式主义”。
余九思负剑站在人群最后,挑眉道:“这姓莫的花活儿挺多啊。”
方才他清了莫锦印的场,谁料人家早就清了月台的场。
整个东面停船月台旁,只停了一艘船,那便是他们挂了大红花的楼船。
而其余货船和楼船,不知何时被赶得远远的,拥拥挤挤地停在了另一个小月台,看那模样,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而他们的楼船,活像一方霸主,不要脸地将整个月台都给强占了。
沈筝闭眼咬牙,领着一行人行至了楼船前。
她左想右想,实在是搞不懂。
这莫锦印是小脑发育不完全,还是完全没发育?
对方清场月台,是为了讨好他们,还是为了让他们成为众矢之的?
很明显,前一个猜测的可能性大一点。
但显然,此番做法导致的结果,却是后一个猜测。
她顿了片刻,抬手唤来了杨稍,“你去给莫锦印说,让他给各船赔礼道歉。说完就回来,咱们直接出发。”
杨稍小跑离开,不知何时,月台内侧出现了一串脑袋。
“沈大人——”有人唤道。
沈筝转头看去,是一张熟悉的面孔,再结合对方的声音,她对上了号,“安管事?”
安管事赶紧点头。
他们一大批人挤在月台栏前,眨巴着眼睛对沈筝说道:“您一路顺风呀——”
沈筝笑着点头,“谢谢你们,你们快去忙吧,那边不是还有那么多货船吗?”
安管事等人沉默片刻,“沈大人,我们不准备在莫家码头干活儿了。莫锦印这厮做人不地道,我们怕......跟着他干活儿,不知哪日就会把脑袋干丢。”
“见解聪慧。”余九思抱臂走了过来,“这码头往后如何还真不好说,你们最好还是另寻活计。”
安管事等人见他身穿甲胄,有些害怕地缩了缩脑袋,“将军爷说得是。”
沈筝看着他们黝黑的面庞,又估计了一下同安码头的现状。
过会儿她说:“安管事,眼下同安码头正缺人手,但......同安县离府城还是有些远,你们先考虑一下吧,若是考虑清楚了,可以去同安码头寻轻晚。”
她方才大致想了一下。
同安码头的规模远远大过莫家码头,要不了多久,同安码头便会成为柳阳府第一码头。
到时货船激增,码头的人手配备不一定跟得上。
如今的同安县还是以农业、轻工业为重,不少百姓要顾家中田地,还要到坊中上工,便也没办法到码头干活。
故而吸收点新鲜血液,这些人又是码头老手,对同安县来说有利无弊。
但有一点。
“安管事,有些话,本官还是得说到前头。同安码头不似莫家码头,你们当中,若有人愿意去同安码头上工,去找轻晚之时,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符合标准之后,码头才会录用。”
如今的莫家码头什么人都收,但不把劳工当人用,同安码头的福利却极好。
所以同安码头招收劳工,也是有门槛的。
安管事连连点头。
“沈大人,道理我们懂。我们不会给大小姐说是您让我们去的,免得大小姐那个......就是说,给我们开后门。”
沈筝笑着点头,“你们先各自考虑考虑吧,都是双向抉择。”
月台后侧来人越来越多,百姓们不知从何得来的消息,都争相涌来码头“看热闹”。
沈筝见状赶紧转身,随着众人登上了楼船。
或许是上次乘船经历太过黑暗,导致她这次刚一上船,便感觉胃部开始痉挛,口中生津。
李时源带着冯千枝走了过来,递给她一个小瓷瓶。
“沈大人,这是老夫这两日新研制的防晕丸,您先来上一粒,看看效果,如果不行,老夫再加大药量。”
还要加大药量......
沈筝感觉他在药牛。
她迟疑片刻,接过瓷瓶,又接过冯千枝递来的水壶,在二人紧张的目光下,服了一粒药。
一刻钟,船上一切都准备妥当,船员将停船锁一一解开,楼船开始缓缓向后滑行。
余时章在甲板上摆了茶桌,又摆了几个小凳,唤道沈筝:“来喝茶聊天!”
沈筝忍住不适,提步走了过去。
她知道,余时章这么做,是想转移她的注意力。
裴召祺与梁复在旁边桌上对弈,沈行简和李时源则在旁观棋。
沈行简看棋很安静,坐在旁边一言不发,只有眼珠跟着双方的手指转动,李时源却是个耐不住性子的,口中时常发出“啧”声,惹得梁复眉头紧皱,极其嫌弃他。
余南姝和冯千枝在甲板上追赶打闹,方子彦和程愈扒着栏杆吹河风。
船越行越快,方子彦欢呼一声,朝河面高喊:“上京!我们来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