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傍晚,晚霞映日,夏吉祥驱车前往弘济膳堂,
可他刚来到金神父路街口,距离马里斯花园,也就是弘济总部还有百十米远,却被一辆装甲车拦停下来,并粗暴的向他喊话,喝令他下车。
“车上滴人,立即下车待命!哈亚库!”
夏吉祥没有迟疑,立即打开车门,摊开两手走了出来。
他深知日本兵骄横惯了,自己稍微露出抗拒姿态,接着就会遭到机枪扫射。
乖乖下车之后,听到日军官又喝令:“站到街边去,靠墙站好,不要动!”
夏吉祥频频点头,听令照做,只是拉高声音,用日语喊了一句:
“我是调查课的津川吉良,有事求见李鸣先生,还请长官通传一下!”
“臊嘎(是么)?那你等一下,站着别动。”
夏吉祥站在这一等,足足十几分钟,直至天色擦黑,也没有回应。
他没有乱动,对面装甲车的旋转机枪塔,一直沉默的对着他,犹如一头锈迹斑斓的铁兽,随时吐出火舌杀人。
而身后那堵灰色围墙,很像宪兵队枪毙犯人的刑场。
马里斯花园本来是栋花园洋房,日军强占后将外墙加高,并在墙上加装了铁丝网,
公馆楼层窗帘紧闭,只在窗缝里漏出些许光亮,
而大门岗亭上悬挂的电灯,发出惨白的光,将夏吉祥拉长的影子,钉在冰冷砖墙上。
夏吉祥没再出声叫人,他知道这是里间甫刻意给他一个下马威。
此刻这头恶鬼头子,指不定躲在公馆哪间房的窗帘后面,叼着香烟,端着茶杯,正在暗中观察自己。
在科技铸就的钢铁巨兽面前,任何个人武勇都无济于事,只能面对机枪火炮的无情屠戮。
“库!库!库库!库!库!库库!”
一队巡逻兵顺路而过,大头鞋叩击着地面,也敲击人的心弦,让人顿感紧张。
这队鬼子兵很可能接到个命令,就秒变行刑队,过来列队举枪,乱枪把自己打死在墙下,
或者他们长官要活的,他们就会一拥而上,用枪托与大头鞋打昏自己,然后当成嫌疑犯拖上卡车,关进宪兵队监房。
夏吉祥清楚,里间甫对自己起了疑心,所以要把自己拿到火上烤。
如果自己沉不住气,经不起惊吓逃跑或试图反抗,从而引发日军开火,那就是经不起考验,打死也就当清除嫌疑分子了。
而想通了即使过了这一关,接下来他还要接受质问,若答案没让里间甫满意,他最后还得被处死。
所以夏吉祥利用罚站这段时间,开始冥思苦想,琢磨如何破局。
俗话说,人不狠,站不稳,事不办绝,必有后患。
其实完美答案他早就有了,只是有些步骤,还没下决心实施,
如今看来日本人不好糊弄,绕是绕不过去了,只能蜥蜴断尾了。
时间过了二三十分钟,公馆里走出一名穿立领学兰服的管事,远远传话道:
“吉良君,先生打算见你一面,再给你个说话机会,跟我进来吧。”
“好的,知道了,请头前带路,我马上来。”
······
几分钟后,夏吉祥在办公室见到面沉似水的里间甫,见面就怼了他一句:
“吉良君!我严重怀疑你是抗日分子,请你回答我。怎么最近每回我们日本官员出事,你就跟报丧鸟似的,都在附近徘徊!”
“先生不要误会,卑职一直奉命开展贸易工作,而只要认真做事,总难免与相关当事人直接打交道,
如果在下有意欺瞒,您绝不会找到我在场的蛛丝马迹。”
“巴嘎!这我不管!虹口宪兵队一年之内,先后换了四五任司令官!”
里间甫生气吼道:“我最好的朋友内藤建二,也已躺在在急救室里,他头部严重受创,很可能变成植物人!
夏吉祥不卑不亢的回怼:“阁下,上海龙蛇杂居,是座围困中的政治孤岛,暗杀事件层出不穷,
所以在租界华界这阴阳两界当治安官,那就要有随时被超度的觉悟!”
“嗬嗬,说得好,心存不良的支那人都得被超度!”
里间甫狞笑一声,接着问道:“为什么偏偏事发时,你又在丽都舞厅,还包下一栋别墅套房,用来勾搭吴四宝的女人,
最后还爆发那么大冲突,紧接着你租的客房就发生爆炸,恰好炸到前去拜访的内藤君?
“先生明鉴,我确实勾搭吴四宝的妾室马姨太,但那是在帮内藤阁下查找账簿,而且我已查到确切眉目,那本账簿十有八九跟吴四宝俩夫妻有关!”
“嗬~~~~你这想法倒新奇的很,他吴四宝胆子再大,也不敢打蝗军交易帐的主意!”
里间甫颇感惊奇,连连摇头否定:“再说吴四宝夫妻本身就开烟馆,大肆倒卖烟土,他拿那本账簿何用,总不能家仇外扬,堵掉自己发财门路吧?”
“为什么不可能呢,里见先生,”夏吉祥反问道:“俗话说商业情报,才是最值钱的情报,而宪兵队这本统计账,
上面不但详细记载了,他俩夫妻倒卖烟土的进货日期。交易数额等交易明细,而且还有其他家好多进货记录及纳贡明细!
而对生意人来说,掌握这份账簿的重要性,不啻于开了发财的天眼!”
“唔···有道理!”里间甫明显动了疑心,点头问道:
“你既然在帮内藤调查此事,那么依照你的判断,这本账册被他们拿到手,会藏在什么地方?
难道说···丽都那场爆炸是他们蓄意安排的,目的是毁掉那本账册?”
“他们反应没那么快,先生,吴四宝可能只想要了奸夫淫妇的命,指的就是我和马姨太俩人的性命,
账簿还在他们手里,没确切掌握账上那些客户资料,吴四宝不会毁了它。”
“唔~~~~有理···”里间甫捏着下巴沉吟,又问:“那么,吉良君,依你之见,现在这账簿大概藏在哪里。”
“卑职以为,目前最有可能藏匿的地点,大约有两处!”
夏吉祥沉声分析道:“一处是吴四宝在愚园路的宅邸,其二是他小妾的书寓,叫做熙悦轩的茶楼。
眼下要紧的是,马姨太已经被吴四宝抓了回去,很可能毒打之后杀人灭口,而他们后知后觉,为了防止事情败露,很可能会毁掉账簿。
所以先生要想拿到账簿,就得让宪兵队连夜封锁吴家宅邸与熙悦轩茶楼,若再耽搁恐怕就来不及了!”
“唔······公然搜查吴四宝的宅邸,恐怕有些不妥···”
里间甫踱了两步,回头看着夏吉祥,冷不丁的发问:“吉良君,你如何让我信任你,相信你对大日本帝国真正归心效忠?”
“先生,我的忠诚,不需要验证。”夏吉祥郑重答道:“您曾说我已是精英俱乐部成员,我想这会员资格,至少也得有上千万日元家产。
而这笔巨额资金不会凭空而来,只有不停的荣立军功,想法设法从中国人手里巧取豪夺······”
说到这里,夏吉祥猛然站直身体,深深鞠了一躬,大声喊道:
“阁下,请不要怀疑,鄙人为光耀武家门楣,开创津川氏族家业的决心!”
“哈哈哈哈哈哈······好!好!好!”
里间甫哈哈大笑,连说了三个好,而后二话不说,给宪兵队打去电话:
“宪兵队秋川副队长么,我是内藤机关长李鸣,希望你立即下令封锁愚园路的吴四宝家宅,还有同街区的熙悦轩茶楼!
···是的···赶快!可以知会影佐长官···一个支那地痞头子,有什么社会影响,有什么好顾忌的,完全可以先斩后奏···好,赶紧执行吧!”
放下话筒,里间甫又恢复了温文尔雅,笑着邀请夏吉祥入座:
“吉良君,喜欢品茶吗,我这里有很多中国茶,福建炒青滋味不错的,要不要尝尝?长夜漫漫,咱俩不能枯坐,手谈(围棋)一局如何?”
夏吉祥连连客气:“哈,先生,实在不好意思,我棋下得不好,但可以勉力一试,就当陪先生解闷了。”
就这样两人落座,喝着茶下着棋,等待搜查吴宅的初步结果。
报信的电话铃声来得很快,也就半个小时不到,就打了过来。
里间甫拿起话筒听了几句,立即动容道:
“什么什么!账簿找到了,在熙悦轩茶楼里!”
说完里间甫略一停顿,接着下了一道令:“行文去特工总部,解除吴四宝的一切职务,传唤他去虹口宪兵队自首,否则后果自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