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记,赵家洼的事,我知道一些。”黄金栋的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了两下,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抬眼看向周永安,目光里带着几分凝重。
周永安朝他微微颔首,指尖在笔记本上停顿着,等着他往下说。
黄金栋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衬衫领口——这个习惯性的动作,暴露了他内心的些许紧张。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几人,在张耀扬发白的脸上停顿了半秒,最终落回周永安身上,声音沉稳却带着分量:“三合区的高速公路规划,原本并不经过赵家洼。是市长去了一趟京都之后,突然改了路线。”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补偿标准按说是按省里规定来的,但三合区的区里和书记,私自挪用了这笔安置款。”
“我们市纪委查到一半,刚要清点具体数目,就被市长紧急叫停了。”黄金栋的眉头拧了起来,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没有任何说明,就一句话,‘此事暂缓’。”
周永安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眉头越皱越紧:“查不下去,是因为有阻力?”
黄金栋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我们查到,这笔款子的最终调拨,是通过一个叫张海豹的人执行的。但这个人的背景……”他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无奈,“我们的人刚摸到点线索,就被上面的电话压下来了。”
“上面的电话?是省里的电话,还是京都的电话?”周永安抬眼,目光锐利如鹰,“是哪位领导?”
黄金栋的喉结滚动了一下,避开了周永安的视线,看向窗外:“对方没说名字,只说‘按指示办’。”他的声音低了些,“这种级别的电话,我们……不好再查下去。”
休息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空调的冷风在无声地吹。张耀扬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他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原来这事牵扯这么深,难怪他每次想往上报,都被各种理由压下来。李婷和刘亮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讶和忌惮。
周永安端起桌上的水杯,却没喝,只是盯着杯中的茶叶在水中沉浮。他忽然笑了笑,只是那笑意没到眼底:“看来这齐市的水,比我想象的还要深啊。”他放下水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响,“张海豹是吧?”他看向黄金栋,眼神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继续查。出了任何事,我担着。”
黄金栋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一股力量,他挺直了腰板:“是,书记!”
张耀扬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手里的笔记本几乎要攥不住——他隐隐觉得,周永安这回来,怕是要动真格的了。而这场风暴的中心,或许比他们所有人想象的,都要复杂得多。
夜色像一块厚重的墨布,沉沉压在齐市南山上。私人山庄的豪华包间里,水晶灯折射出暖黄的光,映得红木桌上的菜肴冒着热气,却驱不散空气中那股若有似无的算计。
张永福挺着圆滚滚的肚子,脸上的肥肉堆出谄媚的笑,小眼睛眯成一条缝。他手里捏着张黑色银行卡,指腹在光滑的卡面上反复摩挲,像是在掂量分量。见主位上的马志亮端起酒杯抿了口,他立刻前倾身体,声音压得又轻又软:“马局长,您看这事……还得您亲自出手才行,不然我这心里总跟揣着块石头似的,不踏实。”说着,手腕一翻,那张卡悄无声息地滑到马志亮手边的桌角,边缘刚好蹭到对方的袖口。
马志亮眼皮都没抬,眼角的余光却早把那卡的动静收进眼里。他放下酒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轻响,脸上堆着官场上练就得炉火纯青的笑:“张老板这就见外了。”话虽客气,右手却像长了眼睛似的,在桌布的掩护下轻轻一勾,那卡便滑进了掌心,被他顺势塞进了裤兜,动作快得几乎看不见痕迹。“上头领导都打过招呼了,你的事,我能不上心吗?”他抬眼看向张永福,眼底闪过一丝精明,“说吧,这次又是什么事,值得张老板这么破费?”
张永福脸上的笑更浓了,露出两颗被烟渍熏黄的门牙。他拿起公筷给马志亮夹了块红烧肉,语气热络得像是自家兄弟:“马局这话说的,咱们兄弟间,哪能总提钱?这卡啊,就是咱们感情的见证,平常来往也得有个念想不是?”他这话半真半假,当年在牢里蹲了八年多,若不是邢志刚花钱打点,他未必能提前出来。如今混得人模狗样,最懂这“感情”二字底下得垫着多少实在东西。
马志亮“嗤”地笑了声,手指在桌沿上敲了敲,带着点不耐烦,又像是胸有成竹:“少来这套。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不说清楚,这卡我可就得还你了。”他作势要去掏兜,却被张永福一把按住手背。
张永福的手又肥又厚,掌心全是汗,按住马志亮的力道带着点不容拒绝的急切。他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几乎要贴着桌面:“马局别介啊。”他把卡又往马志亮那边推了推,确保对方指尖能碰到,“还是上次那事——三合区赵家洼的那家人,他们一直在区里上访,还多次去市委政府那边告我们?”他顿了顿,小眼睛里闪过一丝狠戾,快得让人抓不住,“我想……让他们换个地方住,东北那边怎么样?远点,清净。”
这话没说透,可两人都心知肚明。马志亮看着张永福那副笑里藏刀的模样,想起这人当年拿猎枪崩人的传闻,心里打了个突。但指尖传来银行卡的冰凉触感,又让他定了定神。他端起酒杯,仰头喝了个精光,喉结滚动着,把那点不适压了下去:“东北?已经够远了。”他放下酒杯,语气里带着点玩味,“张老板这是想让他们……永绝后患啊?”
张永福脸上的肥肉抖了抖,笑得更像只精明的狐狸:“马局说笑了,就是换个环境,对大家都好。”
包间里的暖气很足,可马志亮却觉得后颈有点凉。他捏了捏裤兜里的银行卡,厚度硌着手心,像块烧红的烙铁。最终,他夹起那块张永福给夹的红烧肉,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这事……我得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