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勇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他静静地躺在那张小床上一动也不想动。堆满包装箱的房间里,光线昏暗,只有屋顶一盏节能灯从包装箱的缝隙里散发出惨白的光芒。
贾勇像被抽了筋一样,软绵绵地瘫倒在床上,双眼无神地望着床边那堆积如山的包装箱。
在这个逼仄的角落里,贾勇能够嗅到那些用来制作出口包装箱的瓦楞纸所散发出来的独特气味。
这种制作出口包装箱的瓦楞纸的颜色和气味都让人想起马粪,被人俗称为“马粪纸”。
贾勇凝视着那高高堆叠起来的包装箱,他实在难以想象,如此庞大的一堆包装箱,竟然是他自己亲手堆砌而成的。
这些节能灯的包装箱从地面一直堆到了天花板,仿佛一堵高墙将他紧紧包围。他只要稍稍一动,就能碰到它们。
在这狭窄的空间里,贾勇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压抑和恐惧。他的心跳开始加速,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
恍惚间,他觉得那些堆积如山的包装箱似乎在微微颤动,仿佛下一刻就会如崩塌的雪山一般向他倾倒下来。
是不是地震了?这可怕的念头让贾勇的身体猛地一颤,他惊出了一身冷汗,可他却没有挪动身体的力气。
贾勇双眼瞪得大大的,死死地盯着那些箱子。过了好一会儿,那种天旋地转的感觉才渐渐消失。他回过神来,意识到那只是自己的幻觉。
贾勇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地推了推床边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包装箱。出口专用的五层瓦楞纸包装箱质量很好,稳稳地立在那里,没有如他想象中那样倒下。
贾勇松了一口气,心中的恐惧渐渐消散。他闭上眼睛,试图让自己再睡一会儿。然而,那些堆积如山的包装箱在地震中向他压过来的的影像,却始终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让他难以入眠。
在国内的时候,贾勇多次监督过四十英尺集装箱的装卸工作。装卸工作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需要耗费大量的体力。通常情况下,这样的装卸任务至少需要六到七个常年从事体力劳动的装卸工组成的装卸班协调配合才能顺利完成。
贾勇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亲身参与过如此繁重的体力劳动。他印象里,上一次的重体力劳动,还是在大学里,学校组织男大学生挖学校周边的防洪沟。大家偷懒,把沟边的野草铲了铲,就想蒙混过关。
老师来检查工作的时候,按照挖出来的土方计算工作量,一下就露馅了,还得返工。那一次是出了把力气。别看是男大学生,也累得腰酸背痛,叫苦连天,哭爹喊妈的。
还有一次,也是在大学里,学校组织大学生去南口植树。南口是北京的风口,北京防风治沙的重点地区。大学生们负责挖坑,后面会有人来栽树。
都听说过“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没人说“前人挖坑,后人栽树”。那树坑是真难挖啊。都是石头。铁锹都卷了边了。
学校说,为了保证树苗成活,树坑必须要挖成直径一米深一米的坑,要保证树坑里装得下从外面运来的回填土。
每个学生的任务是要挖五个树坑。贾勇记得自己挖的五个树坑,不是不够深,就是直径不达标。贾勇是真的挖不动了,后来还是下过井,有体力劳动经验的老大,给他帮忙修理了一番,才算过关。
到华艺国贸公司上班后,贾勇在雅宝路熬夜监督打包皮夹克,在景德镇和唐山监督过装填出口陶瓷制品集装箱,可从来没有自己动手装卸过货。
在广交会上,他带着一个铁路货柜去广州。在北京装箱的时候,是于建学师傅的同学帮忙找的搬运工。到了广州,他让刘明英在展位上看着,自己跟阿娇借了平板推车,一车一车地从货柜里把工艺品包装箱运到展位上。
一个工艺品包装箱,不过尺八长,没有份量。那个工作量跟他卸的这两个货柜的节能灯的工作量根本不能比啊!
贾勇暗自庆幸,陈先生幸好做的是节能灯,而不是陶瓷制品。一个装陶瓷制品的包装箱,至少有四个节能灯包装箱的份量。这要是让他卸装陶瓷的包装箱,那麻烦大了!
装节能灯的包装箱,贾勇可以一手拎一个。其他的人拖拖拽拽的,一次也能搬运一个节能灯包装箱。这要是陶瓷包装箱,贾勇一次也就能搬一个。其他的人恐怕根本就搬不动。
贾勇想,能够坚持下来,还多亏了自己平时坚持打太极拳锻炼身体。孙大夫教他练的桩功,明显增强了下肢力量。
干活儿的时候,贾勇想象着孙大夫给他讲的功夫和尚,一手拎一个水桶,练动桩的样子。他气沉丹田,凝神聚力,一手拎一个包装箱,健步如飞。
能卸完这些货,全凭一口气顶着。后来,贾勇看见陈先生陈太太和戴维在一旁看热闹聊天,分了贾勇的神,泄了他的气。后面贾勇再想提起这口气就难了,干起活儿来也就越干越累。
警察接到了多起投诉,要不是看到他们积极组织卸货,说不定这两个集装箱拖车就被警察扣押了。那样的话,什么时候把货取回来,又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就不得而知了。
贾勇几乎凭借一己之力,卸了两个四十英尺货柜的货,解了陈先生的倒悬之危。货卸完后,贾勇觉得陈先生一家看自己的眼神里,都有了几分敬畏。
人前逞强,人后受罪。此时此刻,他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肌肉都像是被撕裂了一般,没有一处不疼的。
他不禁开始怀疑自己当时是哪儿来的勇气跟陈先生说,不找装卸工自己来卸货。
在贾勇和陈先生一家人中,其他人可能都没有相关的经验,可贾勇却忘不了,在唐山港,那六、七个壮汉在装完货柜后累成了什么模样。装卸工们那副疲惫不堪的样子,至今仍深深地印刻在他的脑海里。
然而,当贾勇看到年迈的陈先生四处求告无门,那两辆拖车把整条街都堵得水泄不通,陈先生无能为力、神情恍惚时,他能心安理得地看着陈先生一筹莫展吗?他能做到袖手旁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