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使君大人!”
林岚到时,一人正朝着莫情连连道谢,看他精神焕发的样子,再看看莫情摆摆手一脸的生无可恋,林岚缓缓回头,视线落在了常禁脸上。
然而后者眨巴了两下眼睛一脸茫然无辜,似乎压根没想到自己才是罪魁祸首。
“诶,先……先生,您怎么来了?”
刚刚道完了谢的士卒一转身见到林岚,就跟耗子见了猫似的,腿肚子一抽,容光焕发的脸上血色迅速褪去,刹那又变得惨白无比。
林岚:“……”
那位士卒很快又见到了常禁,他神色一震,在常禁的示意下忽然像是得到了救赎,连忙软着腿同手同脚地跑远了去。
而在士卒看到林岚的时候莫情也寻着声音望来,今日林岚未施铅华,与他平日里在王宫的模样只有细微的差别,因此士卒能认得,莫情更不必说,那双无精打采的眸子里似乎突然闪烁起了光芒。
“你怎么在这儿,何时来的?”莫情丢下排队的将士欣喜地凑到了林岚面前来,他不知道林岚在这里的身份,因此问得很是含糊。
常禁瞄了一眼满营帐等候着的将士,与玄宫停战不久,许多人还受残念荼毒性情烦躁,莫情一人在此确实挺有压力,此刻的欣喜不见得是假但也多半不全然是真,大概想逃避这群将士偷个懒才是目的。
“真巧,又见面了,上次还未问你名字。”莫情与林岚交谈了两句,随后朝后方的常禁微微一笑。
常禁眯着眼眸笑了笑,“在下的姓名何足使君大人挂齿,今日不过护送先生进山罢了。”
林岚的神色一时间有些微妙,自能听到人声起食盒便到了常禁手中,原来是为了这出,想当初在风谷时,常禁也是这么鞍前马后的吧?
“这里说话不便,我们换个地方吧。”
林岚与莫情自然毫无异议,三人往白岭山深处又走出了些距离,一些朴实无华又足够实用的房屋建筑出现在了几人面前,这里也是莫情日常居住的地方。
不过常禁带他们去的是他不曾踏入过的领域,空荡荡的房屋内只有中央的一张残破地图,一个沙盘,和角落里的一张石床。
昏暗的屋中有些尘土的味道,常禁推平了沙盘放上食盒,随后去开窗通风,林岚则与莫情有一句没一句地扯了一会儿,直到常禁背对着二人的时候,莫情忽然意有所指般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常禁。
林岚不禁失笑道:“放心,我与他在武洲相识,我的一切他都知道,自己人无须避讳。”
莫情有些意外地再度朝着常禁打量了几眼,随即收回目光,神色中显露出了几分忧色,“天阙可不是好去处,你们怎么这么想不开也来了?”
“机缘巧合,何况你不是也在此吗。”林岚笑了笑道。
莫情轻轻一叹,“我不得不来,幸好你神魂宁静未受残念影响,想必没有吸收愿力,否则我都不知该如何开口。”
林岚的笑容淡褪了几分,不远处的常禁也是放轻了动作,“何意?”
“三两句话说不清,”莫情摇了摇头,“我应当未曾与你提起过我的身份吧,如果不着急的话,我就从头说起了。”
林岚微微颔首,将茶点摆在了沙盘上,莫情倒是熟悉了此地各种简陋的环境,从储物灵器中掏出了两个小马扎,坐着勉强能够着碟子。
“……”
“曾经我只是个寻常的愿师,与天阙其他人并无不同,唯独因为愿师这个身份得了许多便利,经常受邀往返于青溟殿和玄宫之间。
“对我而言,战师与愿师的存在相互依存似乎世道本该如此,直到我遇到一个人,他向我展示了武洲的灵力,我才蓦然发现世间竟有如此纯粹的力量,没有怨魂缠绕,原来不是杀戮多了导致战师性情大变,而是愿力有毒。
“我当即将这个发现上报了青溟殿与玄宫,然而双方都还没有动作,反倒是武洲来的那人受到了不明人物的追杀,后来我才知道那是森罗堂。
“他想回去武洲,于是我一直帮他在寻找道路,最后我找到了,不过通道并不稳定,当时他已重伤,大概是想赌一把吧,我与他一同踏入,然而他没能活下来。”
莫情喝了点茶,林岚安静地等待着他的后话,“不过我也差点就死了,身躯消散,大概因为愿师的缘故我的神魂强大竟叫我来到了武洲,然而武洲天地法则排斥鬼修,大概将只剩下一道魂的我当做了此列降下雷劫。
“可真的很巧,那里是东阳山的地底遗迹,正巧有人在那里,有一人为我挡下雷劫金丹破碎修为全失,另一人救了几乎死去的我和那个受我牵连的无辜之人,这两人你都认得,前一个名为岑吟,后一个则是徐若清。”
林岚的瞳孔放大,三者之间他从未曾想过竟会有这种关联,而他的脑海中盘旋着“金丹破碎修为全失”八个字。
难怪岑吟控制不好雷霆之力,难怪他会拥有本不该属于武修的天地之力,原来这股力量就是来源于雷劫。
那么徐若清需要极冥花也就说得通了,岑吟受雷劫之苦,而雷劫之力至刚至阳,也只有至阴至寒的极冥九幽这种力量能够缓解。
“……后来徐若清为我找了个宿主,便是余空,”莫情在停顿了片刻给了林岚足够时间后继续道,“余空书香门第,天资虽说寻常但也衣食无忧,然而他被仇家寻上了门,我们见到他时满门上下只有他还剩一口气。
“徐若清觉得他合适,救下了他,问过了他的意愿让我进入了他的神魂,随后我履行约定为他复了仇,不过之后我就基本在沉睡恢复,平日里以他为主导,直到雪域之行,他强行动用我的力量反噬自身……”
后边的莫情没再说下去,但也不必他说了,那时候的他尚在沉睡,林岚知道的比他更为清楚。
“身世说完了,是不是该解释你说的愿力有毒了?”林岚舒了口气也是小小地抿了口茶,不过这茶本就不是为他准备的,苦得他脸蛋都皱成了一团,于是换了块粉色的糕点慢慢啃着。
“这是基于一个推测,但我想有很大概率是真相……”莫情的眼底闪动着一抹寒光,不知是对谁而去,显得他沉重肃然。
“起初思考愿力与灵力的差别时我以为愿力中只是多了残念,而愿力又属于一种被动吸收的力量,所以有杀戮就一定会有残念侵入神魂,导致性情上的变化。
“而愿师的力量更偏向神魂之力,作用于残念使其温驯乃至消散,才会对战师而言有如此帮助。
“但当时的那个人提出了不一样的想法,而且在武洲的这些年,比起神魂之力,我的力量终归还是体现在灵力上,算是印证着他的猜测。
“他曾问我两个问题,为何武洲的天地气息存在于各地,而愿力不存在于天地之间必须在某种生命的体内,此外,为何天阙会有如此独特的法则让死者连神魂都无法消散。”
莫情的话音落下,他看向林岚,像是在等待他的回答。
林岚也不负莫情所望,他原本就考虑过愿力的特殊,此刻更是在莫情的引导下缓声道:“对于前者,或许因为愿力不是无主的力量,它存在意识,它需要一个躯壳,而后者如果排除天地法则特殊的话,也许是有什么不让残念散去。”
林岚怔住了,他几乎不敢想象他都在说些什么,然而莫情为他补上了结论。
“愿力是有意识的,有什么不让这个意识离开这里,天阙就是一个巨大的囚笼,残念只是受到了牵连的无辜者,它们或许只是凭着本能依附愿力和其他生命,但对于那道不知从何时起就存在于愿力中的意识而言,它在等待着归一的那一天。”
空空荡荡的屋子里安静得只剩下了几道轻微的呼吸声,可林岚却觉得这里甚是喧嚣,到处都是残念在冰冷地注视着他,口中发出无意义的嘶吼。
“也许,是你的猜测偏颇了。”林岚按了按眉心道。
“或许吧,可如果我的猜测不错,天阙终有一场大战,不用所有人死,但至少有一个势力覆灭,”莫情垂眸笑了笑,道,“我一回来就在玄宫,平天公主答应我,只要我帮她,她就会好好劝国主不与北辰青溟为战。”
在战奴营时林岚就有过体会,在战奴第一次得到愿力后会无意识地吸引同源的残念,最终当这些残念足够完整,就会重现昔日某位强者的魂,所以战争,是让历史长河中那些人物归来的必经之路。
但林岚觉得姬湘的这种承诺好生敷衍,也就莫情这么天真乐观的人会相信了吧,就像当初他竟会认为将此事告知各势力领袖就有意义一般,森罗堂当年追杀的到底是那个武洲来人还是他还真不好说,没有统治者希望领地内出现一个破坏他统治的启蒙人。
各种念头纷至沓来,林岚只觉得脑袋里喧嚣不散,他头疼得一个字都不想说。
“别天真了,”常禁似乎终于打开了所有的窗,缓缓走到了林岚身后,灵力平和温柔地自他掌心涌出,从他按在林岚肩头的手上涌入后者的身体,他眉眼微垂,并不算得凌厉地道,“劝你不要宣扬此事,只是自寻死路罢了。”
莫情眉头一蹙,随后又舒展了开来,他笑道:“多谢阁下提醒,不过命是我自己的,这次回来,我本就是抱着能救一个是一个的念头,哪怕死在这条道路上也绝无后悔。”
常禁不再多言,莫情或许是这个巨大牢笼里最后的圣人了,但满是恶鬼的地狱不需要圣人,圣人终将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