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话音落下之后，过了近半分钟都没人搭话。
穆罕默德微微皱着眉头，看起来似乎有点疑惑，甚至连王强和索菲娅都是那副表情，好像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似的。
半分钟后，王强似乎觉得气氛有些尴尬，侧身在我耳边小声道：“你刚才不是说，杨佩宁想要放手一搏吗？束手无策的时候，赌概率也很正常吧？”
“对别人来说可能‘正常’，但对他来说，不正常。”
我用正常的音量笃定回道：“如果只看表面情况，杨佩宁现在的所有行为，都是在一次次的‘时间蝴蝶效应’中，被消磨了耐心和理性，才做出这种不理智的举动。”
“但杨佩宁是一个非常谨慎的人，也是一个非常稳定的人，无论我的‘记忆’还是‘梦境’、或者现实中的接触，我都没见过他现在这种歇斯底里的样子。”
“你觉得……他在伪装？”
索菲娅首先明白我的意思，稍稍眯起眼睛思索起来：“我执行‘顺风车计划’的时候，在‘梦境’中接触到的杨佩宁，确实不会这么容易就失去理智。”
“但那只是个‘伪意识’。”
穆罕默德神色冷淡的沉声开口：“我没有反驳二位的意思，但我有必要提醒你们，‘伪意识’并不具备代表性，且‘伪意识’的精神状态，会随‘梦境’重启而被重置。”
“并且现实中的、真正的杨佩宁，经历了十一次‘时间蝴蝶效应’……七百年的、循环往复的一次次绝望，足以消磨所有的坚定意志。”
“但他是杨佩宁。”
我坐正身体看着穆罕默德：“在第一次启用‘时间蝴蝶效应’之前，联合政府对这件事有过预期吗？比如需要多少次、才能找到解决【大灾难】的办法？”
“……没有。”
穆罕默德沉默了一下垂眼回道：“联合政府始终明确，‘时间蝴蝶效应’只是争取时间的缓冲手段，而非我们需要的最终答案。”
“所以我们可以在这段时间里不断尝试，也可以在过度疲惫的时候稍作懈怠，但对于‘找出【大灾难】的解决方案’这件事，‘时间蝴蝶效应’无法提供任何概率上的帮助。”
“简单说就是现在没头绪，以后有没有头绪也不知道。”
王强撑着入梦仪的边缘坐起来，分别扫了穆罕默德和索菲娅一眼：“在【大灾难】的事情上，人类始终是摸着石头过河，摸一年是摸、摸七百年也是摸，对吧？”
穆罕默德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王强认命似的呼了口气，随后翻身下地、拖着步子走到了穆罕默德的身后。
我一怔：“王强，你……”
“这是我认为正确的选择。”
王强打断我的话：“对付E.c.S.o的时候，我选择跟你合作，除了相信你的能力之外，也是觉得联合政府被高度渗透、可能无法完成我的计划。”
“但后来的事实证明是我错了，而且在杨佩宁的这件事上，比起你根据自己对他的了解、所作出的主观臆测，显然是‘杨佩宁被一次次的绝望逼疯’更加合理，所以……”
后面的话王强没说，不过从他站到穆罕默德身后的行为来看，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
我沉默着想了几秒，还是没有继续劝说，只看向还在我这边的索菲娅：“你呢？”
“我还没想好。”
索菲娅耸了耸肩直白回道：“我相信你对杨佩宁的了解，但仅从目前获取的信息来看，确实是联合政府的可信度更高一点。”
“理解。”
我苦笑一声，又把目光投向穆罕默德：“关于杨佩宁现在的精神状态，你还有什么补充的吗？如果没有就该我补充了。”
穆罕默德回想片刻摇了摇头，我随即舒展了一下后背：“刚才你说，联合政府在第一次‘时间蝴蝶效应’之前，并不确定能找出解决办法——杨佩宁知道这个情况吗？”
“……知道。”
“既然杨佩宁知道，那他会不会为此做好心理准备？”
“会。”
穆罕默德这次回答的很干脆，但紧跟着又话锋一转：“但我并不认为，他会做好‘七百年’、甚至更久的准备。”
“你也说了，这只是‘你认为’的。”
我皮笑肉不笑的回了一句，不等穆罕默德开口又继续道：“当然，我也无法证明、杨佩宁做好了‘七百年’的心理准备，但他肯定不会天真的以为、只两三次就能得到结果吧？”
“……对。”
“所以现在的情况就有意思了。”
我说着、蜷曲食指比了个“九”的手势：“杨佩宁跟我说，他是在第九次‘时间蝴蝶效应’的时候，才产生了现在的想法、并在之后用了三次‘时间蝴蝶效应’进行布局。”
“如果杨佩宁没有骗我，就说明他在这之前，已经在八次‘时间蝴蝶效应’中保持理智——换句话说，他至少是在一个相对理智的状态下、萌生了现在这个计划的念头。”
“当然，他也有可能、是在第九次‘时间蝴蝶效应’中失去理智，但如果仅从现有的情况和逻辑来看，杨佩宁如今的行为更像是处心积虑、而非临时起意，你觉得呢？”
“……”
穆罕默德这次没有马上回答，足足沉默了近半分钟，才慎重地吐出“同意”两个字。
“我倒觉得未必。”
王强忽然开口，说着往穆罕默德的身边凑了两步：“现在是第十一次‘时间蝴蝶效应’，从第九次到第十一次，也足够杨佩宁‘处心积虑’了吧？”
“……你什么意思？”
“或许在第九次的时候，杨佩宁真的失去理智了，所以才开始设计这个赌概率的计划——这不是也很合理吗？”
王强稍稍歪头看着我，平时几乎没有什么波动的眼睛里，隐约透出一点微妙的东西：“再强大的骆驼，也有被稻草压垮的时候——你说对吧？”
最后那四个字，王强是对穆罕默德说的，随着那四个字一起的，还有顶上穆罕默德太阳穴的、一只冰凉的枪口。
“穆罕默德先生。”
王强用拇指扳下击锤，声音比他的枪口还要冰冷：“这种聊天的效率实在太低，可以麻烦你带我们去见杨佩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