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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令君顺着小花颤抖的手指望去,只见远处通往渔村的崎岖小路上,尘土飞扬,十几个手持明晃晃倭刀、身着浪人服饰的凶悍身影正疾奔而来。
为首一人,骑着一匹矮小的倭马,衣着华贵,与身后那些粗鄙浪人格格不入,正是姬路城平家的三少爷平之盛。
这群人目标明确,直扑这处孤悬海边的破木棚。
不过片刻,便已冲到近前,呈扇形将谢令君与小花围住。
浪人们眼神淫邪,肆无忌惮地打量着谢令君,口中发出不怀好意的怪笑。
那骑在马上的平之盛,更是目光灼灼,如同饿狼发现了稀世珍宝,死死盯在谢令君那张清丽绝伦的脸上,喉结上下滚动,口中叽里咕噜说出一串倭语,语调轻佻下流,满是占有之欲。
“姐姐!快走!”小花吓得浑身发抖,拖着谢令君就要往海里跑,“他们是平家的恶狼!专门祸害人!村里谁家有姑娘要出嫁,都得先被他们糟蹋!他们一定是听说姐姐你长得像仙女,来找你了!”
谢令君却如脚下生根,纹丝不动。她轻轻挣脱小花的手,将她护在身后。目光扫过这群气势汹汹的浪人,最终落在那个骑在马上、一脸淫邪的平之盛脸上。
她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如同寒潭深处凝结的铃兰花,非但无半分惧色,眼中反而燃起了压抑已久的、近乎暴戾的兴奋火焰。
“他们狗叫什么?”谢令君声音平静,却带着刺骨的寒意,问身后的小花。
小花牙齿打颤,强忍着恐惧翻译:“那……那人是平之盛,他说……他说……”那些污言秽语实在难以启齿,小花实在是羞愤得说不下去。
“不必说了。”谢令君冷冷打断。
那平之盛眼中赤裸裸的欲望和那副急不可耐、仿佛下一刻就要扑上来的姿态,已说明一切。
谢令君自幼习武,骨子里流淌着青萍门刚烈不屈的血,更有着陈郡谢氏嫡女不容亵渎的骄傲。
此刻,连日来的憋闷、对倭人的厌恶、对小花遭遇的同情,以及对自身过往的反思与不甘,尽数化作滔天怒火与凛冽杀机。
“铮——!”
一声清越剑鸣,长剑一挺,剑身如一泓秋水,在阳光下流动着摄人心魄的寒光。
谢令君足尖在沙滩上轻轻一点,身形已如鬼魅般飘然而起,竟似足不沾尘,直扑那端坐马上的平之盛。
这一动,快如疾风闪电,身法之飘逸灵动,宛如风中仙子凌波微步,又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决绝杀伐之气。
平之盛万没料到这看似娇弱的绝色女子竟敢率先发难,且身法如此诡异迅疾。他脸上的淫笑瞬间僵住,化作惊骇,慌忙想要拔刀。然而他的手刚触及刀柄,一点森寒刺骨的剑尖已如毒蛇吐信,精准无比地点向他持缰的右手腕脉。
“啊!”剧痛袭来,平之盛惨叫一声,右手腕脉被剑尖瞬间刺穿,鲜血飙射,再也握不住缰绳,整个人从马上栽落下来,狼狈地摔在沙滩上。
“保护三少爷!”浪人们这才如梦初醒,惊怒交加,纷纷怪叫着挥舞倭刀扑了上来。
一时间刀光霍霍,恶风扑面,将谢令君围在核心。
谢令君冷哼一声,身形在刀光中辗转腾挪,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她手中长剑化作一团森冷的光幕,时而如灵蛇出洞,刁钻狠辣,专刺浪人持刀的手腕、肘关节;时而如长虹贯日,大开大阖,剑光过处,带起一蓬蓬凄艳的血花。
她的剑法得自谢南真传,青萍门武功本就以轻灵迅捷、剑走偏锋着称,此刻含怒出手,更是将“快、准、狠”三字诀发挥到了极致。每一次剑锋的闪动,都伴随着一声惨嚎和一个浪人的倒地。
沙滩之上,血花点点,如同骤然绽放的红梅,又迅速被海浪吞噬。
那些浪人看似凶悍,实则不过是些欺软怕硬、只懂些粗浅刀法的地痞,如何是谢令君这等名门高弟的对手?
不过盏茶功夫,十几名浪人已倒下一大半,剩下的几个也被这修罗场般的景象和谢令君那身凛然不可侵犯的杀气骇破了胆,握着刀的手不住发抖,连连后退,再无一人敢上前。
谢令君青衫之上,已溅上数点殷红,衬得她容颜更显冷艳。她看也不看那些退缩的浪人,提着兀自滴血的长剑,一步步走向瘫软在地、捂着流血手腕、面无人色的平之盛。
剑尖带着浓重的血腥气,稳稳地抵在了平之盛剧烈颤抖的咽喉之上。冰冷的触感让他浑身汗毛倒竖,死亡的阴影瞬间将他笼罩。
“饶……饶命!女侠饶命啊!”平之盛再也顾不得什么贵族少爷的体面,涕泪横流,用倭语嘶声求饶,见谢令君眼神冰冷,毫无波动,他猛地想起了什么,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拼命扭过头,朝着远处吓傻了的小花疯狂大喊,语速快得像连珠炮。
小花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嘶喊惊得一跳,待听清内容,小脸瞬间变得煞白,瞳孔骤然收缩,整个人如同被雷击中般僵在原地。
“他说什么?”谢令君察觉到小花的异样,沉声问道,剑尖又向前递了半分,一丝血线顺着平之盛的脖颈流下。
小花嘴唇哆嗦着,看向谢令君的眼神充满了巨大的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恸,声音干涩地翻译:“他……他说他知道我爹是怎么死的。只要我帮他求情,放他一条生路,他就告诉我真相。”
谢令君听了,眼中寒芒暴涨,她盯着平之盛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声音如同九幽寒冰,一字一句:“告诉他,别跟本姑娘谈条件!老实交代,尚有一线生机!若敢有半句虚言,或妄图拖延……”
她手腕微微一抖,剑锋在平之盛脖颈上又划开一道更深的口子,鲜血汩汩涌出,“即刻送他下地狱!”
小花立刻将这番杀气腾腾的话用倭语厉声转述。
死亡的威胁近在咫尺,平之盛哪里还敢耍半点花招?
他筛糠般抖着,语无伦次,竹筒倒豆子般急急说道:“我说!我说!不敢撒谎!桃谷花的爹,不是冲撞什么贵人被打死的!是因为他娘!
当年她娘嫁给她爹的时候,没有按规矩上报给姬路城的藩主大人!也没有贡献新娘初夜,听说嫁过去时就已经怀了她。这事本来瞒得好好的,谁知道后来,她爹和她叔叔在码头上争抢客源,闹翻了!她叔叔怀恨在心,就把这事捅到了我们平家。
我大哥平冲盛正好在姬路城,知道了这事,觉得是奇耻大辱。立刻派人把她娘抓走了,关在城外的庄子里折磨了七天七夜才放回来,她娘就是那么没的。
后来她爹为了报仇,竟敢提了刀去行刺。结果自然是被我大哥身边的护卫当场格杀,尸首丢海里喂鱼了。
不关我的事啊,都是我大哥干的。我……我只是知道而已!饶命!女侠饶命啊!”
小花呆呆地听着,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她的心窝。她小小的身体晃了晃,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跌坐在冰冷的沙滩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仿佛灵魂在这一刻被彻底抽离。
原来阿娘不是病死的,是被人抓去折磨死的?原来阿爹是为了给阿娘报仇才被杀的?原来叔叔才是……才是……
巨大且残酷的真相如同海啸般将小花淹没,让她几近窒息。
谢令君听完小花的转述,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杀意如同实质般从她身上爆发出来。
倭国贵族的残暴、无耻、视人命如草芥,此刻以最血淋淋的方式呈现在她面前。她看着小花那瞬间失去所有生气的模样,心如刀绞。
谢令君自幼听姑母谢南讲述江湖侠义,何为侠?行侠仗义,快意恩仇。发自于心,以力辅弱,匡正道义,这就是侠。
此刻,侠义二字在她心中从未如此清晰。
“好一个禽兽不如的平家!”谢令君从齿缝里挤出这句话,眼中再无半分犹豫怜悯。手腕猛地一振。
“噗嗤!”一道凄厉的血光冲天而起。
平之盛那颗犹自带着惊骇表情的头颅,高高飞起,划出一道弧线,重重砸落在数丈外的沙滩上,滚了几滚,双目圆睁,死不瞑目。无头的尸身抽搐了几下,颓然倒地,颈腔中喷涌的鲜血瞬间染红了一大片黄沙。
剩下的几个浪人吓得魂飞魄散,怪叫一声,连滚带爬地朝渔村方向没命逃去。
谢令君看也不看那尸首,长剑归鞘,快步走到小花身边,俯身将她冰冷颤抖的小小身体紧紧搂入怀中。
小花身上那浓重的鱼腥气和汗味,此刻闻起来竟让她感到一种奇异的温暖和酸楚。
“不怕,不怕!小花不怕!”她轻轻拍着小花的背,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柔和与坚定,“有姐姐在,有什么事,都告诉姐姐。姐姐给你做主,天大的事,姐姐都替你扛着!”
怀中的小人儿僵硬了片刻,随即,压抑到极致的悲恸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爆发。
“哇——!”
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嚎响彻空旷的海滩。
小花死死揪着谢令君的衣襟,小小的身体在她怀里剧烈地抽搐、颤抖,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哭出来。
“姐姐!我想我娘,我想我爹了。呜呜呜……我想他们了!”小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
谢令君紧紧抱着她,任由她的泪水浸透自己的衣衫,心中翻涌着滔天的怒火与无边的怜惜。
她轻轻抚着小花枯黄的发丝,声音低沉而肃杀:“姐姐知道了。别哭了,乖。姐姐现在饿了,你去给姐姐做晚饭好不好?等我们吃了饭,就去姬路城!姐姐带你去给你爹娘讨一个公道!”
谢令君扶起哭得几乎虚脱的小花,半扶半抱地将她带回那破败的木棚。
安置小花在火塘边坐下,谢令君站在门口,回望那在暮色中升起点点昏黄灯火、看似平静的渔村。
夕阳的余晖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射在粗糙的木板上,如同一只蛰伏的猛兽。
此刻谢令君心中再无半分迷惘。
侠,非为虚名,非为私利。是路见不平,拔剑而起。是护佑弱小,以血还血。是这天地间,一股源自本心、涤荡污浊的浩然之气。是明知前路艰险,也要为那一声绝望的哭喊,讨一个朗朗乾坤。
这般想着,姑母谢南行侠一生的身影,从未如此刻般清晰高大,恍惚间正与她自己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姐姐……”火塘里,枯枝燃烧发出噼啪的轻响,映照着小花哭肿的双眼。
她抱着膝盖,望着跳跃的火苗,眼神空洞迷茫,如同迷途的羔羊,“你说,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巨大的悲伤抽空了她的力气,也抽走了她眼中那赖以生存的光。
谢令君走到她身边坐下,拿起一根枯枝,轻轻拨动着火堆。火光在她清丽而此刻显得格外坚毅的侧脸上跳跃。
她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看着小花,缓缓道:“你活着,就已经是最好的答案了。”
“我?”小花茫然地抬起头。
“对,就是你。”谢令君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是你告诉我,活着,就是要做有意义的事。”
“有意义的事?什么是有意义的事?”小花喃喃重复,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困惑。
谢令君将目光投向火塘外无边的黑暗,声音沉静而悠远:“有意义的事就是好好活着。像你一样,哪怕身处泥泞,也要向着光,努力地、有尊严地活下去。为自己活,也为那些爱你和你爱的人,活出个样子来。”
木棚内陷入一片寂静,只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海风穿过缝隙的呜咽。
良久,谢令君站起身,拿起长剑,对小花露出一个温和却不容置疑的笑容:“乖乖在这里做饭,等我回来。我去抓几条我喜欢的鱼加餐。”
小花木然地点点头,目光依旧有些呆滞。
谢令君不再多言,转身走出木棚。
海风骤然猛烈,吹得她青色长衫猎猎作响,如墨长发在风中狂舞。她周身气息陡然变得无比沉凝,磅礴的气力在经脉中奔涌咆哮,目光如电,牢牢锁定远处那灯火阑珊的渔村,一步踏出,身影便如融入夜色的鬼魅,无声无息地疾掠而去。
半个时辰后。
木棚内,简陋的陶锅里,鱼粥翻滚,散发出浓郁的香气。小花机械地搅动着粥,心神依旧沉浸在巨大的悲恸与茫然之中。火光跳跃,映着她苍白失神的小脸。
忽然,木门被轻轻推开。
谢令君的身影悄然闪入。她身上的青衫依旧整洁,鬓发丝毫无乱,只是那如瀑的长发末梢,似乎沾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尚未干透的深色水渍。
她的面容平静,眼神深邃如古井,唯有身上那股尚未完全散尽的、若有若无的凛冽气息,让棚内的温度仿佛都降低了几分。
她反手轻轻掩上门,将那呼啸的风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不知是风声还是什么的混乱喧嚣隔绝在外。
“饭好了?”谢令君走到火塘边,声音如常,带着一丝淡淡的暖意,仿佛只是去海边散了会儿步归来。
小花猛地回过神,看着安然无恙归来的谢令君,又看看锅里翻腾的粥,连忙点头:“嗯!嗯!好了!姐姐,鱼……鱼呢?”
谢令君微微一笑,随手拿起一只空碗:“方才风浪大,没寻到合意的。无妨,这粥闻着就香。”
她舀起一碗热气腾腾的鱼粥,坐到小花身边。
是时也,渔村火起,剑血方殷。
人归,粥尚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