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昭武帝这句准话,四大世家最后那点犹豫也被碾得粉碎。
要知如今刑部尚书亲自坐镇,带着一群熬红眼的郎官审案。大理寺的卷宗堆得比人高,所有涉案衙门全部取消休沐。
东羽卫等影卫队也在日夜奔忙加大力度寻找案件证据。
一旦查实四大世家的桩桩案子,全是杀头的死罪。
四大世家此刻已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尤其得了昭武帝的暗中授意,更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桂四方猛地将手中的茶盏掼在地上,瓷片四溅。
但见他双目赤红,厉声喝道,“我等今日之举,绝非叛北翼!”
厅中众人屏息。
只听他一字一顿,“史册当记——圣德太上皇逼宫昭武帝,意图颠覆朝纲!”
他猛地抽出佩剑,寒光映出他阴鸷的眉眼,“我等出兵勤王,清君侧,正朝纲,以卫北翼江山!”
“勤王!勤王!”满座衣冠齐齐起身,杯盏砸地声如冰河乍裂。
勤王的基调定下来,众人的心也定下来。
万事俱备,东风起,战鼓擂。
没得到昭武帝的明确态度前,四大世家就算布置妥善,也不敢轻举妄动。
今晚昭武帝亲自现身,这是东风自己刮过来了。
“勤王义举”就定在今晚。
璃王大婚,太上皇的銮驾始终未至,昭武帝的龙辇也不见踪影。可朱雀大街上,文武百官的轿马却排出了三里地去。
说白了,天家父子置气,那都是宫门里头的家务事。若太上皇当真恼到要废黜亲子,何至于让礼部按亲王制颁宝册?
这道理,满朝文武心里都跟明镜似的。于是几位阁老甚至暗中较着劲儿,看谁家送的翡翠麒麟更得璃王青眼。
所以该备的贺仪一样不能少,该喝的喜酒半盏不能落。
只是今夜——
皇城四门的戍卫名册上平白少了数十余人,朱雀门当值的则是两个刚提拔的副尉。
戌时的交班比平日早了半个时辰。原本该在角楼值夜的弓箭手,临时被调去了库房清点明日璃王祭祖的礼器。
西华门外的巡防营驻地,飘来阵阵酒香。众将士一时欢声笑语,都在庆璃王大婚。
探子来报,合卺酒里的毒药起效,璃王殿下和王妃中毒。太上皇深夜摆驾出宫,申院使原本在给刘阁老扎针,结果得了消息也匆匆入了璃王府。
桂四方豁然起立,剑穗倏然无风自动。
他振臂高呼,“青史在此一刻!正本清源,还我朗朗乾坤!”
林文松双目如电,声若洪钟,“护君王,靖国难!誓死扞卫北翼江山!”
秦宏昌仰首向月,衣袂翻飞,“青山可鉴,日月为证!此心只为社稷,此身许与苍生!”
郭进东负手而立,正气凛然,“清君侧,除奸佞!还天下一个海晏河清!”
四人郑重相视,倏然同时伸手,掌心相叠,“清风明月,此心可表!”
……
“卒!”魏娉婷拖着大红喜袍的广袖,整个人笑倒在时安夏怀里,鬓边金步摇乱颤,“你输啦!猪头九,快给本王妃学狗叫!”
同样穿着喜服的璃王殿下气得跳起来,“娉娉婷婷你敢不敢不赖皮!有胆子跟我真刀真枪下一盘吗?你就是个傀儡,都是皇姐在背后落子!”
“嘻嘻,谁还不是个傀儡!”魏娉婷把脑袋歪在时安夏的肩上,眉飞色舞,“我是傀儡我也从没骄傲过啊!倒是你,猪头九,笨笨笨……”
璃王殿下斜睨着自家的小王妃,嘴角勾起一抹笑,“娉娉婷婷,你还想不想在草原上撒欢追兔子了?”
“想!可想可想了!”小姑娘杏眼亮晶晶的,连发间的金步摇都跟着晃悠。
“那还不讨好本王?”璃王故意昂起下巴,玄色蟒纹腰封在烛火下闪着细碎金光,“再欺负人,到时候让你一个人在王府数蚂蚁!”
魏娉婷小脸顿时垮下来,樱唇颤了颤,眼眶说红就红,想哭,“我要回家!我不玩了,我要回家。猪头九,你送我回家去!”说着就伸手去扯腰间的同心结。
“别别别!”璃王手忙脚乱去拦,鎏金护腕磕在案几上哐当作响,“带你追兔子!赶明儿就带你去!草原上的兔子全归你行了吧?”
“你说的!”少女瞬间笑颜如花,颊边梨窝甜得能酿蜜,“那说好啦!我要耳朵最长的小兔子!”
时安夏倚在缠枝牡丹屏风旁,指尖轻抚茶盏上浮动的热气。她看着两个孩子成亲过家家,不由莞尔。
琉璃灯影里,这对新人一个跳脱如脱兔,一个别扭似幼豹,倒比那案头并蒂莲更有生气。
魏娉婷嫌这身碍事,也不叫侍候的,自己跑去屏风后换衣裳。
“皇姐。”萧玖忽然敛了嬉色,“你说四大世家今夜当真会反?”
茶烟袅袅模糊了时安夏的眉眼,唯见唇角一抹冷弧,细细道之,“你们大婚的合卺酒里本有毒……”
合卺酒里本有毒,吃下后,璃王夫妇倒在喜房内。
太上皇终舍不下这个儿子,会带着宫卫立刻出宫,
申院使直奔璃王府,说明毒性发作。
林妃哭晕在堂,璃王府里一片混乱。
“时逢御林军换防,这般天赐良机,他们怎会错过?”时安夏顺手拢了拢发鬓,淡淡道,“再等等,戌时三刻,我们回宫看戏。”
此地是南山行宫,离京不远。
“夏儿姐姐!”魏娉婷突然扒着屏风探出头来,发间珠翠已卸得干净,显出几分英气,“我能跟着去长长见识吗?”
时安夏轻笑着招了招手,待小姑娘走近,伸手替她理了理垂发,“自然要带你去见见世面。”指尖在少女腕间稍顿,“不过得换双鹿皮靴,宫砖上溅了血,绣鞋可不好走。”
魏娉婷霎时眸子晶亮,两颊飞起红霞,活像只嗅到猎物味道的小狐狸,“那我还得去换身爽利的打扮!”说罢拎起裙角又往内室跑,腰间禁步叮叮当当乱响,扯着嗓门喊,“等我,等我啊,很快的……”
璃王望着那道旋风般消失的绯色身影,茫然地眨了眨眼,“她以为是逛庙会呢,高兴成这样。”
时安夏指尖摩挲着茶盏边缘,挑眉一笑,“她如今正是贪玩的年纪,你趁着在宫外的日子多宠着她些。否则等她长大了,你抓不住她的心,她就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