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镇北王齐烈何等英雄也。
随先帝浴血奋战,打下大襄万世基业,到最后竟落个如此下场...
方莫也是武将,他透过齐烈仿佛已能看到自己的结局。
那结局是那般得惨烈,又是那般得不甘与不平!
这到底是怎样的世道?
——为何功臣名将不得善终?为何昔日好友成了今日的敌人?为何忠心效命的帝王会如此歹毒丑陋!?
他不知;这天下人心,他又如何能知?
他只能选择默默接受,接受着一件件荒唐事,接受着一个个恶毒人!
可他也是个人呀,又哪能接受得了如此多得歹毒用心和丑陋嘴脸呢?
倘若,他是个容器,污水早已溢出。
倘若,他是片净土,从内到外也已然污浊!
所以,他只能苍白惨淡地笑着,笑尽人间沧桑,笑尽是非曲直,更笑尽天下人心!
“我想...这世道应是不太适合我...我还是早些远离朝堂,远离是非得好。”
“蒋荣听令!命十万镇西军直奔北疆天瑙城!这景都皇城的浑水,我们不淌了!我们...我们去找芸卿...”
蒋荣是镇西军副将,而方莫接连两语本起伏有度,不失豪迈威严,最后竟又像个受了气的小媳妇,只想回到娘子杜芸卿身前求安慰。
这可谓是迷之操作,打了个众人措手不及,外加目瞪口呆。
好家伙,他还真就说到做到,转头就走,毫不留情。
“公子,不可!”素棠扬手前伸,焦急惊眸,“公子不可呀!”
方莫驻足侧眸,“素棠,你若还将我当做朋友,就放了陛下吧。事到如今,该受的惩罚,陛下已受,别再平添杀戮了...”
“至于,你前朝皇子的身份...素棠,你真就能坐稳江山吗?”
他缓缓正眸,沉寂片刻,继续道:“我只说一点,镇北王齐麟并未真正死去,你所谓的将齐麟斩落山崖,也不过是助齐麟完成了“假死”的计策罢了...”
他突得摇了摇头,嘴角牵起一丝弧度,那笑意极淡,像是呵出半口凉气,带着历经世事后的了然与自嘲,“你真以为齐麟有那么好杀吗?我曾用数十年时间都断难赶超齐麟半分,就凭你的九幽剑气也想杀死齐麟?你怕是过于愚昧了...”
素棠闻言,整个身体都震裂了,能斩杀齐麟本是他所有自信的来源;普天之下能超越齐麟者,绝对能算得上一方霸主。
他素棠这一生受尽屈辱和折磨,更受尽冷眼和唾弃。有朝一日,竟能亲手杀死齐麟,必定会为他带来前所未有的冲击感。
这冲击感中不止有快感,还有独掌天下的尊荣和如神佛降世般得力量感。
但现在,他已不敢再奢求这种感觉了,只因齐麟还未现身,或许齐麟正躲在某个角落里窥视着他,只要他稍不留神就会被齐麟手中的“蛇吻太常”划破喉咙!
然,素棠还是要拦下方莫,尽管镇北军已在欢呼,欢呼他们的王爷还活着,欢呼他们镇北军的精神军旗依在,可这响彻天际的欢呼声并没有震碎素棠的执着。
素棠所执着的到底是什么?
不能人道的他自然执着的不是女人,恰是方莫这个唯一的朋友。
他视方莫为友,更视方莫为再生父母,他又怎能眼睁睁地看着方莫送死呢?
于是,他不顾一切大喊了起来,“今科文魁武亚的庞博然...其真正的身份乃是北戎人!不日前,萧文景已然传旨命庞博然率领二十五万大军不日突袭北戎大军,而庞博然绝不会背叛北戎,他只会反过来命二十五万大军攻打天瑙城!”
“届时,二十五万大军在前,北戎大军在后,纵使三十八万镇北军再如何坚守城池,也断不知如何对自己人下手!公子若去,无疑是送死!”
“什么!?”沈安若跨步扬剑,“庞博然竟是内奸!”
方莫有些恍惚地回过身子,好似压根就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整个人都怔怔的,就像是一个木偶一般。
再看在场众人,无不惊恐连连,议论不断。
“我明白了...”沈安若脸色煞白,低沉着声喉,喃喃道:“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子困于枰,自塞其路”...”
方莫听后,赫然觉醒,“韩正义...对,韩帮主...”
他慌不择路地寻找着韩正义,韩正义也疾步朝他靠拢。
他看到韩正义的那一刻,根本就说不出来话,就好似鱼骨卡喉,憋得血涌面门,终在连连调整呼吸后,脱口道:“你在王府庭院曾说过,那日你在“云阙阁”后巷看到了断水流与北戎人接触,并听到了些许谈话...其谈话内容是什么来着?”
韩正义一脸迷茫地眨了眨,“那夜我只听到了一段话——棋局最险之处,莫过于“子困于枰,自塞其路”;一旦成局,纵有千军万马,也不过是画地为牢。届时,可看子、枰互杀,也可全部歼灭...”
“对对对,就是这句话!”方莫显得有些更慌了,他连忙凑上沈安若,接着说:“如今看来,“子困于枰”中的“子”正是镇北军;“枰”却不是天瑙城,反倒是庞博然带走的那二十五万大军!”
“王妃,事不宜迟,您当立即赶往北疆才是。”
他言语恳切,更带着请求;沈安若忘了一眼素棠,又看了看在地上挣扎不断的萧文景,突然对着素棠说道:“素棠,你到底想要什么?”
素棠看向沈安若后,瞬间恢复平静——他依然是那个妖娆妩媚,且深不可测的素棠大人,“公子方才说...齐麟还活着...可既活着,为何不见齐麟现身呢?沈安若,你是不是与公子早就商议好了,想要一同诓骗于我!?”
“诓骗?”沈安若哼笑一声,“本妃还没那个闲情雅致!你爱信不信!”
“不过,本妃已经给过你机会了,你可以告诉本妃你想要什么...若合理,本妃倒是能如了你的愿。”
素棠垂眸迟疑了片刻,才微声道:“沈安若,你我本无仇恨,而萧文景也绝不想与你为敌。当年,国舅张显宁带领禁军前往你沈府抢夺“凌霄铁枪”,虽是萧文景授意的,可萧文景并没有命他杀害你生母宋锦儿,是那张显宁私自行事犯下了不可饶恕之罪...”
“事实上,当年萧文景既怕齐麟彻查老镇北王齐烈的死因,又不敢真要了齐麟的性命。他从始至终想的都是如何隐瞒,如何能撇清自己,否则,齐麟又怎能活命?他思来想去,只能制造出老镇北王齐烈弑君谋反一案,彻底断了齐麟的根基,让齐麟无法在景都立足,但,他却从未想过要伤害齐麟半分。”
“沈安若...你一定以为张显宁之死是因他妄想掌控萧文景,一心想成为权倾天下的摄政王,对吗?不不不...其实不然,张显宁真正的死因,恰是他杀了你的生母宋锦儿,因为当时萧文景已有了册封你为皇后的心思...不先为你报了母仇,又要如何纳你为后?”
“我素棠之所以存在,全因我早已替萧文景掌控了朝局,这也便是一众朝臣为何要以我马首是瞻的原因。他张显宁不过就是一个挑梁小丑罢了,他还以为自己胜券在握,实则在我眼里他连一条狗都不如!”
他顿了顿,又再次望向了天际,“与你说这些,也只是不想再与你妄动刀兵。若说心愿,我只想恢复我大燕国号...”
他突得望向沈安若,沉沉一笑,“不如,你我共同扶持世子齐琛继承皇位,你让齐琛将大襄国号改为大燕...如此,既能了我心愿,又能不再死伤一兵一卒,岂不两全其美?”
沈安若淡笑摇头,“你这要求,本妃怕是无法苟同。将大襄改为大燕,这可不是一个国号的问题,而是要直接否定掉先帝的功德和皇室的尊严,更会连同我阿翁齐烈的威名一起毁掉!本妃既为齐家儿媳,自当维护齐家先祖的荣耀!”
“本妃觉得...你我已没什么好谈的了...”
说罢,她也侧脸望向了赵瑾睿和柳霖霖,“阿睿,你长大了,本妃从不认为你真比你大哥差,否则,你大哥又怎会与你义结金兰呢?你应该比本妃更清楚,你大哥是何等得狂傲,不入眼的人也断不会认作兄弟。”
“阿睿,本妃会将五千镇北军留给你,这里也就全都交给你了...要相信自己,要相信霖儿,要相信你大哥,你也定能处理好这一切,对吗?”
赵瑾睿动容点头,一滴眼泪潸然而下,“大嫂,天瑙城需要你,为了北疆,为了大襄...大嫂你一定要活下来...”
沈安若微笑点头。
素棠看到这一幕,再也忍不住了,咆哮道:“沈安若!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当真以为能离开这里吗?”
“你怕是忘了禁军身前还有上百狼群,只要我一声令下,你就会被狼群撕碎身体!”
沈安若没有再理会素棠,反倒看了一眼方莫,“方元帅,可愿同本妃赌上一把?”
方莫,淡淡一笑,“赌狼群会不会攻向我们吗?”
沈安若慢慢望向狼群,“自打本妃嫁给齐麟后,就总觉得身侧有神佛护佑。不仅事事皆能化险为夷,还能每每立于不败之地,本妃认为今日亦如此。”
方莫,大笑,“王妃既有如此信心,那本帅就随您闯上一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