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临深再次恢复意识时,耳边正炸开女子凄厉的哀嚎,那声音撕心裂肺,混着周遭妇人细碎的安慰与急促的鼓励,像一把钝刀反复刮着耳膜。
他费力睁眼,视线里是青瓦木梁的古雅院落。
那雕花窗棂透着微光,墙角翠竹疏影横斜,本该雅致的景致里,却有端着热水的丫鬟穿梭不断。
其铜盆蒸腾的白汽中,浓郁的血腥味直往鼻尖钻,刺得他喉头发紧。
正屋的门半掩着,产婆焦灼的声音撞破门缝冲出来:
“夫人再加把劲!已经看到孩子的头了!撑住啊,可不能晕过去!”
下一秒,一道沙哑到近乎破碎的女声裹着哭腔传来,带着濒死的虚弱:
“嬷嬷……我真的……真的快不行了……啊——”
嘶喊陡然拔高,又迅速垮下去,成了细碎的呜咽:
“夫君!爹!娘!柔儿好痛……好痛啊——”
屋内女子的哭喊声还黏在空气里,便有一名满头油汗的婆子从里面冲出。
那婆子蓝布腰裙沾着点点血污,慌得连鞋都踩歪了。
她扑到绍临深跟前,膝盖发软差点跪倒在地,语气止不住发颤道:
“三……三老爷!不……不好了!夫人怀的孩子个头太大,胎位还又不正,这……这怕是生不下来啊!”
“还请您快拿主意,究竟是保大还……还是保小?”
绍临深眉心骤然拧紧,正要开口,身体却先一步替他做了决断,其声音急切道:
“保大!无论如何我夫人都不能有事,这孩子……便算与我们夫妻有缘无分吧。”
话落,绍临深便是一愣,随即恍然。
这不是他的念头,却是原主深埋心底的执念。
他望着婆子震惊的眼神,却没再改口,只沉声催促道:
“你愣着作甚?还不快去救人!若夫人有半点差池,仔细你们的皮!”
婆子这才回过神,连滚带爬地往屋里冲。
绍临深立在廊下,风卷着血腥味扑过来,心里却泛起针扎似的不忍。
终究是条鲜活的小生命,他怎可能眼睁睁看着其消逝?
恰在此时,一名丫鬟端着黑漆漆的汤药匆匆走过,碗沿还冒着热气。
绍临深眼疾手快拉住丫鬟的胳膊,借着宽大的袖袍挡住房内众人的视线,指尖悄悄摸进随身的空间,捏出一枚莹白的补元丹,就准备扔进去。
指尖刚触到药碗的温热,屋内突然爆发出一阵狂喜的惊呼:“生了!生出来了!”
紧接着,婴儿清亮的啼哭像银铃般划破了凝滞的空气,穿透力极强,瞬间压过了所有声响。
几乎是哭声响起的刹那,满院忽然飘来淡淡的异香,那味道不是花香,也不是药味,清清爽爽的,倒像是雨后的草木气息。
绍临深是似有所感般抬头望天。
却见,原本灰蒙蒙的天边,不知何时竟铺满了绚烂的红霞,赤金、橘粉、淡紫交织在一起,像被打翻的颜料盘,顺着天际线漫过来。
倒是把整个院落都染得暖融融的,连带着那股子血腥味,都被这霞光冲淡了。
恍惚间,一道软糯得像的婴孩声,竟直直钻进了他的耳朵,带着刚出世的懵懂与依赖:
【呜哇……娘亲——】
绍临深心中一凛,目光锐利地直射屋内。
“老、老爷?”
被他攥着药碗的丫鬟指尖发颤,声音怯怯地唤了句。
绍临深斜睨她一眼,指腹捻着那枚补元丹悄然收回空间,顺势接过药碗,抬脚便朝屋内走。
可他刚到门口,一道喜滋滋的身影便猛地冲出来。
来人正是满头热汗的产婆。
这人手里还沾着未擦净的血迹,险些撞进他怀里。
产婆看清面前的人,慌忙稳住身形,屈膝俯身道:
“恭喜老爷!贺喜老爷!夫人生了位千金,母女平安!”
绍临深脑中飞速翻找原身的记忆,随即敛去眼底冷意,依着原主平日的举止,唇角微勾漾开浅淡笑意,对满院下人温声道:
“好好好,今日多亏了你们忙前忙后,都辛苦了。”
说着从袖中摸出一把金瓜子递过去,又抬眼扫过众人,扬声开口道:
“你们也都有赏,每人各加三个月月钱。”
他转向阶下一名身着青绫袄的大丫鬟,语气添了几分郑重:
“玉竹,带嬷嬷们去备桌席面,记得好生款待她们。”
话音顿了顿,他又指了指手中药碗,吩咐道:
“奶娘可在厢房候着了?这孩子哭得急,许是饿了,你们先把她先抱去照料,别吵着夫人休息。”
“对了,夫人刚生产完定是累极,这补汤趁热喂她喝下,你们仔细伺候着。”
玉竹屈膝应得利落,声音清亮:
“回老爷话,两位奶娘早就在西厢房候着了。老爷要不要瞧瞧小姐?”
“咱们小姐长得可俊了,裹在襁褓里像团玉雪,白白嫩嫩的。”
话落,玉竹心里忍不住对比:
别家孩子刚落地都是皱巴巴的,哪有她们小姐这般齐整讨喜!
旁边穿粉衫的玉兰连忙附和,声音里带着几分雀跃道:
“可不是!方才小姐落地时,满屋子都飘着香呢,将来定是个有大福气的——”
“住口。”
绍临深的声音骤然转冷,怒声呵斥道:
“不过是个刚出生的婴孩,将来的事谁能断言?方才屋内燃了多少香料,本老爷看得一清二楚,岂容你们这般胡言?”
他侧身扫过众人,眼底带着浓浓警告,沉声道:
“那些讨喜的虚话少讲,免得招是非。”
“今日之事,谁若敢踏出这院门乱嚼舌根,休怪本老爷拔了他的舌头,发卖到苦寒之地去!”
下人们顿时噤若寒蝉,齐刷刷地躬身应“是”。
玉兰瞪圆了眼,刚要张口辩解“并非香料”,手腕却被玉竹悄悄拽了一把,只得悻悻地把话咽回去。
随即,她便上前接过绍临深手中的药碗,垂着头往内屋走。
玉竹见下人们都吓得不敢出声,适时放缓语气小心翼翼道:
“老爷,小姐正依在夫人身边呢,要不要抱出来让您瞧瞧?”
绍临深正要点头,里间突然炸响一道奶声奶气的控诉,直直钻进他耳中:
【不要!棉棉才不要见这个坏爹爹!娘亲,漂亮娘亲,别把棉棉抱出去呀!】
话音未落,满院突然响起撕心裂肺的婴儿啼哭,哭声洪亮得震得窗棂都微微发颤。
绍临深面上依旧神色如常,余光却不动声色地扫过周围。
可扫过周遭,下人们或慌着哄劝屋内啼哭,或垂首敛声不敢多动,神色竟全无异样。
显然,这里除了他自己,谁也没听见那道稚嫩的心声。
绍临深垂眸,捻了捻袖角,脑中开始飞速梳理起这世界的剧情脉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