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临深款步进来,身后跟着两个胸前鼓鼓囊囊的妇人,他目光淡淡扫过床上脸色苍白的阮氏,语气带着几分不容置喙道:
“此事若传出去,还不让人笑话咱们绍家没规矩?”
他在床边椅子上坐下,意味深长地看着阮氏:
“你若不放心奶娘,大可让她们在屋里伺候,只这般攥着孩子不放,反倒不利你休养。”
阮氏垂着头,脸上泛起一丝尴尬:
“妾身不过是舍不得孩子离开身边,想多陪一陪。”
顿了顿,她状似无意地提了句:
“陈姨娘那边怕是也要生了吧?我这边无碍了,夫君可要去看看她?”
绍临深瞥了眼襁褓中忽然安静下来的婴孩,冷声道:
“不过是妾室,有产婆在,哪里需要本老爷盯着?我是能替她接生,还是能替她看病?”
他话锋一转,带着几分不耐道:
“你这好端端的,又吃的哪门子醋?若是不想见着她们,等陈姨娘生产后,便送她去庄子休养,也省得你整日想东想西。”
“我不是这个意思……”阮氏急忙辩解。
她看着绍临深这般模样,也不像是先前要谋害她们妻女的模样,莫不是自己被什么鬼祟冕住,失心疯了?
到底是有多年夫妻情分,阮氏念头在脑中转了转,本想说出“听到女儿心声”的事,可话到嘴边,喉咙却突然发紧,眼前更是阵阵发黑,直到她把话咽回去,不适感才消退。
阮氏心有余悸,抬眼看向被奶娘抱着的“女儿”,眼底悄悄漫上一丝畏惧。
似是察觉阮氏的异样,襁褓中的婴儿忽然“哇”的一声,又开始嚎啕大哭。
绍临深起身,径直从奶娘手中夺过襁褓,左臂稳稳环着婴孩后背,右手虚虚悬在她起伏的胸膛上方,指节微曲着轻轻拍动,十足一副耐心安抚的模样。
奶娘见状忙着躬身退开,阮氏正揉着发晕的额角。
谁也没注意到他垂在襁褓侧的右手指尖,极快地捻了个微小的弧度。
霎时,一颗比米粒大不了多少的乌黑丹药,从袖管滑入掌心,又借着拍哄的动作,指尖一弹便送进婴儿口中。
那丹药遇唾液即化,锦鲤妖原本圆睁的眼睛猛地缩成针尖大小,喉咙里刚要滚出一丝微弱的魂力波动,便被一股冰冷的药力扼住,眼前骤然一黑,彻底昏死过去。
哭声戛然而止的瞬间,绍临深抱着襁褓的手臂稳了稳,抬眼时,眼底的冷意已敛得干干净净,只余几分“初为人父”的平和。
阮氏见丈夫竟真将孩子哄得没了哭声,脸上勉强露出几分笑意道:
“这孩子倒是与你亲,方才哭得那般厉害,到你手里不过几下就睡着了。”
她顿了顿,又轻声询问:“夫君,女儿的名字,你可想好了?”
绍临深抱着襁褓的手臂微不可察地一紧,目光落在阮氏强撑着疲倦、眼底却藏不住惊惧的脸上,喉间不自觉滚出一声低叹。
这声叹,不是为眼前的阮氏,是为那个早已在泥沼里,被磋磨得尸骨无存的原身。
前世的原身,与先前一样,在产房外拼尽全力喊出“保大”,后将阮氏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可就这一句护妻的话,竟被阮氏腹中的锦鲤妖听了去,就此怀恨在心。
她出生后便用那阴诡的心声术,将“爹爹买通产婆害我们”的谎话,硬生生烙进阮氏心里。
再借着出生时造的那点异象,加上锦鲤族天生的蛊惑力,让阮氏对原身起了彻骨的疑心。
可那会儿的原身,不过是个肉眼凡胎的凡人,哪像现在的自己,能凭着强悍神识撞破她的伎俩。
他对阮氏的疑心一无所知,只当妻子是生产后体虚多虑。
后来阮氏坚持要亲自喂养女儿,原身虽觉得不合世家内院的规矩。
可他看着妻子刚从鬼门关闯回来,眼底却透着执拗的模样,终究是狠不下心驳回,只无奈叹口气:“你想喂便喂吧。”
却不料,这一退,竟成了他万劫不复的开端。
自那以后,原本温婉贤淑的阮氏像被换了个人,对他再无半分昔日的热忱,夜里同床却如隔寒冰。
两个年幼的嫡子,也不知被锦鲤妖灌了什么迷魂汤,见了他就躲,眼神里全是“爹爹要害妹妹”的防备。
连一向最疼他的父亲,也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朝堂上稍有不顺心,回府就逮着他打骂,仿佛他不是对方的儿子,而是个讨债的孽障。
不过短短一年,原身就在侯府成了最碍眼的人。
禁卫军的差事,被挑唆人陷害,硬生生停了职。
府里下人见风使舵,待他处处透着怠慢。
偏偏这时,陈姨娘那几个侍妾凑了上来。
她们本就需要依附原身,见他失势,更是日日端汤送水,软言细语地宽慰。
一边是妻儿的冷脸、父亲的打骂,一边是妾室的温软、顺从。
原身就算起初只有三分上心,久而久之,也难免多去她们院里待着。
可在侯府众人眼里,这便是板上钉钉的“宠妾灭妻”!
阮氏哭着说他负心,老侯爷骂他昏聩,连两个儿子都指着他喊“坏爹爹”。
一时间,原身夫妻离心,父母兄弟形同陌路,功名尽毁,霉运缠身,如影随形。
他开始借酒消愁,却被骂“烂泥扶不上墙”。
醉酒后偶尔吐几句委屈,转头就被人添油加醋传出去,成了“殴妻辱妻、怨怼父亲”的铁证,名声彻底扫地。
后来那锦鲤妖长到能跑能跳,总装出一副孺慕的模样凑到原身边上。
一会儿“爹爹我帮你捡扇子”,一会儿“爹爹有人说你坏话我帮你骂回去”。
可原身天生直觉敏锐,对上她那双水汪汪的眼,只觉浑身发寒,打心底里透着说不出的厌恶。
他躲着这孩子,躲得连侯府都待不下去,干脆独自一人跑到城外道观躲清静。
可清静日子没过几天,就被忠勇侯派人捆回了府。
原因是府里一个妾室,见锦鲤妖比自己女儿受宠,不甘心之下竟想下毒害她,连带着阮氏也想一并除掉。
可那妾室笨得很,计谋败露不说,反倒误毒死了自己的女儿。
那人当场疯癫,撞柱自尽前,拼尽全力嘶吼:“绍临深!你当初答应过我的,让我女儿做嫡女的!”
一句话,就把所有脏水都泼到了原身身上。
侯府上下连查都没查,老侯爷抱着吓得哭的锦鲤妖温声细语哄着,转头就命人把原身按在地上打板子。
一板子接一板子,硬生生把原身的腿打断了!
打完还不算,连医治都不让,直接将其拖进阴冷的祠堂“反省”。
阮氏站在祠堂外,隔着门板冷冷说了句:
“你我夫妻情分,到此为止。”
便连带着两个嫡子,也再没踏足祠堂半步。
再后来,锦鲤妖被他母亲带进宫,在宫宴上靠着那套“预知”的把戏大出风头。
皇帝听闻原身“宠妾灭妻、逼死妾女”的“劣迹”,特意遣内侍至侯府严斥。
不出三个月,那个对锦鲤妖疼到骨子里、对亲儿子却狠得下心的忠勇侯,竟让原身“突发恶疾”身亡。
绍临深垂眸看着襁褓中毫无声息的婴孩,眼底的冷意几乎要溢出来。
原身这一生,本该是夫妻和睦、子孙绕膝、安享天年,却被这么个妖物搅得妻离子散、身败名裂,到死都背着一身洗不清的污名。
这笔账,今日该开始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