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修昀最终还是去了沈家老宅。
云逸陪同在侧。
路上,沈修昀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怔怔地坐在那里。
车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模糊成一片流动的灰色。
老管家的话,一遍遍在他的脑海中回放。
父亲和那个私生子痛苦的惨状,是他用病毒精心调制出来的。
他曾经无数次尝试,又无数次放弃的事,就这样,无知无觉地,轻而易举地,被云逸做到了。
沈修昀有一点手足无措,又有一点像做梦。
他不知道,再次看见父亲和那个私生子后,自己应该说什么,做什么。
而此时,车子已经驶入戒备森严的沈家老宅。
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浓烈得刺鼻,混杂着一种若有似无的、令人不安的甜腥气。
车门刚打开,老管家就迎了过来。
他一脸着急,皱纹似乎更深了。
看到沈修昀,老管家就像看到了救世主。
他弯着腰,苦着脸说:“大少爷,你可来了,老爷和二少爷,他们情况很严重。医生只能诊断出他们得了传染性病毒,其他什么都没查出来。大少爷,现在沈家,只有你能主持大局了!”
“对了,为了您的安全和健康,还得穿上隔离服。现在所有的医生看护人员,还有沈家的佣人,只要是接触过老爷和二少爷的,都在隔离观察。”
沈修昀看了看苦口婆心的老管家,冷静的问道:“那个女人,接触他们父子俩了吗?”
老管家愣了愣,这才意识到,沈修昀问的,是沈家的第二个女主人,也就是大少爷的继母。
提起这个破坏家庭,不择手段上位的女人,老管家也心生厌恶。
但多年的职业素养,让他并没有太多的情感外露。
他恭恭敬敬的回答道:“老爷和二少爷病情不太严重的时候,夫人还不知道,所以和他们接触了。现在正在隔离观察中,听说,发了一些低烧。”
沈修昀垂下眼睛,轻声的说:“她很快也会感染这个病毒,你们早做准备吧。至于其他人,可以脱掉隔离服。忙自己的事情了。你们并不会感染他们三个人身上的病毒。”
“这……”
老管家张了张嘴,似乎没听懂沈修昀在说什么。
云逸轻咳一声,提醒道:“别忘了,你们大少爷是专业的药学院研究人员,懂得要比你,还有一些一般的医护人员,要多的多。”
老管家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好的,我现在就把大少爷的意思,告诉那些医护人员,让他们赶紧撤退,只是……”
他顿了顿,小心翼翼地看向沈修昀:“那大少爷,你要不要去看看老爷和二少爷?”
“是要看的。”
沈修昀声音淡淡的,却意味深长,“毕竟,这应该是最后一面了。”
闻言,老管家还是有些不能接受。
昨天晚上还生龙活虎的两个人,今天凌晨就濒临死亡?
关键是,大少爷太淡定了。
淡定到他好像知道些什么。
不过,管家又立刻收回目光,老老实实的垂着头。
就算大少爷知道什么,也没关系。
哪怕他做过什么,也没关系。
因为,这沈家,本来就应该是大少爷的。
另一边。
客厅的大门被推开。
里面的布置已面目全非,昂贵的家具被粗暴地推到角落。
腾出的空间里,摆满了冰冷的医疗仪器。
心率监测仪发出单调而急促的“滴滴”声,像催命的符咒。
一身轻薄单衣的沈修昀和云逸,与里面全套防护服的人员,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们脚步匆忙,气氛凝重的能拧出水来。
沈修昀的目光越过这些人,精准地刺向客厅中央临时搭设的两张病床。
左边那张床上,躺着沈修昀的父亲。
曾经那个在商场上叱咤风云、在家里也永远昂着下巴,用鄙夷眼神望着他和他母亲的男人,此刻,像一具被抽走了筋骨的软体动物,蜷缩在洁白的床单上。
他的脸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紫色,嘴唇干裂乌黑,口水混合着白沫,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溢出,浸湿了大片衣襟。
还有那双浑浊的眼睛,瞪得极大,眼球暴突,布满血丝,里面全是无法言喻的痛苦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右边床上,是父亲和那个女人的私生子。
他年轻许多的身体,同样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幅度更大,像一条被扔上岸濒死的鱼。
裸露在被子外的手臂和小腿上,已经能看到皮肤下隐隐透出的、蛛网般蔓延的黑色脉络,如同某种活物,正在皮下蠕动。
看上去触目惊心。
尤其是昔日那张张扬,又带着轻蔑笑容的脸,此刻,只剩下扭曲的痛苦和死亡的灰败。
空气中甜腥味似乎更浓了。
混杂着呕吐物的恶臭和消毒水的味道,形成一种地狱般的气息。
沈修昀站在病床前,静静地盯着奄奄一息的两个人。
当初,他拼了命地努力,学习,做事业。
他想用自己手上实打实的成绩,去赢过私生子,去证明给父亲看。
可最后,一败涂地。
私生子耍阴招,污蔑泼脏水。
父亲不顾亲情,包庇私生子,对他极尽打压。
他们像两座大山,压的沈修昀直不起腰,喘不过气。
他们让沈修昀自我怀疑,自我放弃。
最后,信念破碎,流浪街头。
可现在呢?
他们躺在这里,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他们紧紧攥在手里的一切,对沈修昀来说,更是唾手可得。
原来,曾经以为无法逾越的大山,无法抗争的困难,可以这么轻松地解决。
这时,一个身影靠近。
云逸站在了沈修昀的身侧。
他神情淡然,仿佛并未被这脏乱无糟的环境影响。
“是不是很解气?”
男人把声音压得极低,“沈先生,请记住,大度是弱者的遮羞布,是自欺欺人的谎言,任何事情,都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才能彻底消解。”
他的唇,几乎要贴上沈修昀的耳廓,最后几个字,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冰冷地烙印下来:“以后,我们也要这样做,记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