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稍显安静,宋理攥着纸条始终沉默不语,除开最开始替楚王辩驳的几句话开外,便再不发一言。
若是面前说此种明着挑拨离间的人不是李卯,只怕眼前帝王会毫不留情先怒发冲冠臭骂一顿。
也就是李卯当前这般说,宋理才会这般平和,甚至听见李卯若有所指弟所求嫂的话来也一言不发。
李卯趁热打铁,轻声道:“陛下,若不是我在江南隐姓埋名返回京城的早,保不准要被波及,而且就我所知,楚王确切与天火教有勾结,专做杀人灭口的腌臜勾当。”
“我所言皇后之死跟楚王有关也非空穴来风,而是早在皇后娘娘出事之前,苏州一王家公子沉船而亡,尸首不明,起初所传是水难,但经过调查才发现,实则是天火教暗中下手杀人越货。”
李卯声音沉缓,皱眉说的气愤:“而皇后娘娘出事,也是坐船水难,而苏州一带水浅风静,一年都未必能出两件事故,短短七日却接连发生两件,不难不让人心生疑窦。”
叩——
一声轻响传出。
李卯话口一顿,却见是宋理握拳正面轻砸在红木书桌之上,双目紧闭,长长出来一口气,眉宇间比之方才多了几分沟壑,发青更甚。
李卯识趣缄口,留着时间给宋理自己消化。
反观万封莫公公,那叫一个感觉听了不该听的东西。
万封如坐针毡,寻思待会儿听见这东西是不是要被李卯带出去抛尸。
莫公公四顾相看,看看宋理模样,又看看对面那沉静小王爷,一时间瞠目结舌,少见没有阴狠神色,结结巴巴不晓得怎么去安抚宋理情绪。
“你..可是皇后尸首已经在棺椁中下葬,甚至太子跟陛下都亲自见过面,这点又如何作假?”
“难不成你要在掘开凤墓,将尸体再验挖出来不成?”
“莫公公莫要鸡动。”
李卯徐徐道:“我是说楚王有此谋略,但并没有咬定皇后就真的被楚王掳走,或是咬死皇后的尸体就是假的。”
“当时我看见皇后娘娘的尸首也很诧异,但随之又宽心娘娘可能并没有落入楚王手中。”
“我现今也更偏向于这一点,娘娘多半不晓得出现了什么变故,真的溺死西去。”
宋理眉头微乎其微舒缓几分,没了方才那般烦躁。
李卯又徐徐解释道:“但至少对楚王而言,皇后娘娘无论是被掳还是被杀与否,他究其根本都可以接受,而且直接杀死皇后娘娘风险更小。”
“原因...”
李卯抬眸看向宋理,轻声道:“想必陛下也能猜出来,即是针对燕王同太子夺嫡的一处盘算。”
“挑起争端,朝政动荡,届时楚王便有可乘之机。”
衮冕下,宋理垂眸默然,既没有赞同,也没有驳斥,就愣在那儿陷入沉思。
一旁三人一言不发,莫公公本来还想替皇家名誉辩驳几分,但听见李卯说的头头是道,甚至都把楚王底裤都给扒光了,也识相不再叨叨。
虽然方才李卯口吐莲花仅是一面之词,并不能就说明楚王真的要反。
但帝王心术,从来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而且江南近年富庶肉眼可见,若是悉数归功于楚王妃未免过于草率,楚王是否有功,是否暗藏勃勃雄心,也不是李卯说什么就是什么,而是宋理喜欢听什么,心里更相信哪个。
是救过自己跟太子的异姓王独子,还是那位一母同胞,打小便沉默寡言,不理政事好喜书画的亲弟弟?
宋理依旧沉默,手中攥着根徽州狼毫连同衮冕缀珠也顿住一动不动,足足过去一炷香都没有个明确字眼。
李卯暗暗盘算时间,直至宋理眼底思忖之芒逐渐收敛,这才打搅道:“皇上,你可还记得渭水畔跟京城中我受到的两次袭杀。”
宋理缓缓回神,终是说出来第一句话:“朕自然晓得,你娘的死跟你身负重伤朕的责任首当其冲,追悔一辈子,如何不记得?”
李卯又问:“那陛下可知晓背后谋划之人是谁?”
宋理一愣,连同莫公公一愣。
这节骨眼说这事儿,不摆了明是楚王?
还是楚王?
宋理终是微微动容,皱起眉头脸上不服方才竭力掩饰喜怒而尽是肃然惊疑不定。
“背后主使就是楚王。”
“而且我同样也有证据。”
李卯示意万封,道:“说来陛下千万不要动怒。”
“这位万封万大人,乃是铜锣湾的骨干金锣,中流砥柱,兢兢业业,断案如神。”
万封被说的有些不好意思,冷峻汉子脸上带有几分囧色。
宋理同莫公公沉默盯着万封,不晓得李卯带他来是何目的,给这金锣夸得天花乱坠。
李卯吸一口气,缓缓道:“但同样也是我策反的楚王谍子。”
“什么?”莫公公皱眉忍不住反问出声。
就是宋理也一时惊愕,怎么说好的告发楚王有谋反倾向,现在就连着抬出来三份证据,像是怎么抄家都给想好了?
万封忐忑道:“陛下,属下确实乃楚王麾下幕僚,多年前就是以潜伏目的潜入铜锣湾。”
万封说罢从怀中取出几封书信,递给宋理。
宋理看了眼万封,并没有多说题外话,仔细一封一封读起信。
上头虽然没有指名道姓来信是谁,但字里行间一口一个王爷如何,以及具体的位置透露,宋理也能读出来万封所言不假。
信上也有透露万封妻女被监视,大多数紧要信封万封阅后即焚,并没有留下来太多直戳戳的证据。
只是信上偶有提及,要的是某人死,要的是大乱动荡。
宋理一封一封察看,直至最后万封将楚王暗地里算计呈于纸面,这才面色愈发严肃,不见方才存疑的优柔寡断,坐直了身子眉宇间似有雷霆震怒。
信封悉数看完,宋理已是喘起粗气,不时轻咳两声。
许是不想让外人看见丑态,硬是忍住往肚子里吞。
李卯面目肃然当没看见,压声道:“陛下,可以说我此次来就不是来告发楚王要反,而是就准备同您一块讨论对策,如何先发制人。”
“江南富庶,稻米丰实又水路发达,此地您不可不防。”
宋理押下信封,看向李卯平和道:“那卯儿以为,朕该如何做决策?”
李卯轻声道:“楚王实力不明,不好闷头硬上,需步步为营,稳妥为上。”
“他既然想让我死,那我就死,遂了他的愿。”
李卯将茶盏往桌上一放。
噔—
“将计就计,请君入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