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细密的雨丝敲打着警车的挡风玻璃,雨刷器左右摆动,在玻璃上划出两道转瞬即逝的清晰轨迹。季洁靠着副驾驶座的椅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串缠着红绳的钥匙。红绳的颜色有些发暗,边缘磨得有些起毛,是她三年前在城郊的庙里求来的,那时杨震刚结束一个卧底任务,回来时瘦了十几斤,手腕上还留着道狰狞的刀疤。
“张莉雯的笔录做完了?”季洁的声音打破了车厢里的寂静,混合着雨刷器的规律声响,显得格外清晰。
杨震转动方向盘,车子拐过一个街角,巷口闪烁的警灯被抛在身后。“王勇刚发过来电子版,”他腾出一只手点开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眼底,“张莉雯,五十八岁,退休护士,跟周秀兰做了二十多年邻居。她说下午五点半蒸了萝卜包子,想着周老师晚上可能就简单吃点,就端了一盘过去。”
他顿了顿,指尖在屏幕上滑动:“她说敲门没人应,推了一下发现院门是虚掩的,喊了两声也没回应,就直接进了院子。书房的门也没锁,一推就开,然后就看见周老师倒在地上。”
季洁皱了皱眉:“她进去的时候,书桌上的杯子是满的还是剩了半杯?”
“她没注意,”杨震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说当时吓坏了,只看到人倒在地上,就赶紧退出来打电话报警,没敢碰屋里的东西。”
车子驶入主干道,路灯的光晕透过车窗照进来,在季洁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她想起书房里那杯漂着白粉末的水,杯壁上没有明显的指纹,技术刘说像是被人刻意擦过。“那个三点多的争吵声,张莉雯能确定是周老师院里传出来的吗?”
“她说不确定,”杨震把手机放回仪表盘,“老巷的院墙都是几十年的老砖,隔音不好,隔壁院子或者街上的声音有时候听着也像在自己院里。她当时在厨房洗碗,就听见几句模糊的争执,好像有个年轻姑娘的声音,具体说什么没听清,只觉得调子有点冲。”
年轻姑娘?季洁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书桌台历上\"小雅补课\"四个字。“周秀兰的家教学生里,有叫小雅的吗?”
“查了,”杨震点头,“韩丽刚才发了名单,有个叫林雅的女孩,十五岁,市三中初二的学生,每周二、四下午来补课,今天正好是周四。”他打了转向灯,车子缓缓停在路边的停车位,“三中离老巷不远,走路也就十分钟。我让丁箭去学校查林雅的信息了,顺便问问她今天下午的行踪。”
季洁推开车门,冷湿的空气立刻涌了进来,带着柏油路面被雨水浸湿后的清苦气味。“去趟三中?”
“先去林雅家,”杨震锁好车,撑开伞递给她一把,“丁箭刚发来地址,就在附近的安居小区。”
安居小区是个老式小区,没有电梯,楼道里的声控灯接触不良,忽明忽暗。林雅家在四楼,防盗门刷着暗红色的漆,边缘有些剥落,露出里面的铁皮。杨震按了门铃,过了好一会儿,门才开了条缝,一个穿着睡衣的中年女人探出头,眼里带着警惕。
“请问是林雅的家长吗?我们是公安局的。”杨震出示了证件。
女人的脸色瞬间白了,把门缝拉大了些:“警察同志?是不是小雅出事了?”
“我们想了解一下林雅今天下午的情况,”季洁温和地开口,“她今天去周秀兰老师家补课了吗?”
“去了啊,”女人侧身让他们进来,客厅里的灯光有些昏暗,沙发上堆着几件没叠的衣服,“下午两点半出门的,说四点半补完课就回来,结果快六点才到家,问她怎么回来晚了,她说跟同学在外面玩了会儿。”
季洁环顾四周,墙上贴着几张林雅的奖状,都是学习进步奖。“她回来的时候,有没有什么异常?比如情绪不对劲,或者衣服上沾了什么东西?”
女人皱着眉回想:“好像没有……就是看着有点累,说作业多,回房就没出来过。”她指了指紧闭的卧室门,“这孩子平时挺乖的,就是性子有点倔,有时候不爱说话。”
杨震走到卧室门口,轻轻敲了敲门:“林雅同学,我们能进来跟你聊几句吗?”
里面没有回应,过了几秒,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门开了。林雅站在门后,个子不高,穿着白色的棉质睡衣,头发扎成马尾,额前的碎发有些凌乱。她的眼睛很大,却没什么神采,低着头,手指紧紧攥着睡衣的衣角。
“我们是警察,”季洁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柔和,“想问问你今天下午在周老师家补课的情况。”
林雅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声音细若蚊蚋:“我……我按时去的,补完课就走了。”
“几点离开周老师家的?”杨震追问。
“四点半……”她的声音有些发虚,眼神闪躲着不敢看他们。
季洁注意到她的手腕上戴着一串红绳手链,红绳的颜色很新,和自己钥匙上那串褪色的红绳形成鲜明对比。“离开的时候,周老师还好吗?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
“没有,”林雅猛地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周老师说她有点累,想休息会儿,让我自己锁门离开的。”
“你锁门了吗?”杨震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不容置疑的锐利。
林雅的脸瞬间涨红了,嘴唇动了动,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我……我忘了。”她低下头,声音里带着哭腔,“我走到巷口才想起没锁门,想回去锁,又怕周老师嫌我麻烦,就……”
季洁和杨震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丝疑虑。“你离开周老师家后,去了哪里?和哪个同学在一起?”
林雅的眼泪掉了下来,砸在睡衣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我没跟同学玩……我在巷口的小卖部坐了会儿……”
“为什么不回家?”季洁追问。
林雅咬着嘴唇,眼泪掉得更凶了:“我……我跟周老师吵架了。”
客厅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女人惊讶地看着女儿:“你跟周老师吵架了?为什么?”
林雅抽泣着,断断续续地说:“周老师……周老师说我这次月考作文写得不好,说我态度不认真……还说……还说我爸要是还在,肯定不会让我这么散漫……”她的声音哽咽着,“我就跟她吵了几句,说她凭什么提我爸……然后我就跑了出来。”
季洁的心轻轻沉了一下。周秀兰提到了林雅的父亲?“你父亲……”
“她爸前年去世了,”女人叹了口气,眼圈红了,“肺癌,走的时候才四十六。小雅那时候受了挺大打击,成绩掉了不少,我们才找周老师给她补补课,周老师知道她家情况,收费特别便宜,还总给她带些吃的。”
杨震的目光落在林雅的手腕上:“你这红绳手链挺好看的,什么时候买的?”
林雅下意识地把手往后缩了缩,小声说:“今天下午……在巷口的饰品店买的。”
“离开周老师家之后买的?”
“嗯。”
季洁想起书房里那股淡淡的陌生气味,像廉价香水,又像化学试剂。“你在周老师家喝东西了吗?比如水或者饮料?”
林雅摇摇头:“没有,周老师给我倒了杯水,我没喝,说不渴。”
离开林雅家时,雨还没停。楼道里的声控灯在他们身后熄灭,黑暗瞬间吞噬了刚才的光亮。“林雅的话可信吗?”季洁撑着伞,雨水打在伞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吵架可能是真的,但她肯定没说实话,”杨震的声音透过雨幕传来,“她提到父亲时的反应太激动了,不像是单纯的吵架那么简单。还有那串红绳手链,她回答的时候眼神在闪躲。”
他顿了顿,走到车边拉开车门:“去巷口的小卖部和饰品店看看。”
巷口的小卖部是个不到十平米的小屋子,老板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戴着老花镜,正在整理货架。听说他们是警察,老头愣了一下,才慢悠悠地说:“今天下午是有个小姑娘在这儿坐了会儿,大概四点多到五点半吧,买了瓶可乐,一直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
“她有没有跟人打电话,或者有什么异常?”杨震问。
老头摇摇头:“没打电话,就一直低着头玩手机,时不时抬头看看巷子里,好像在等什么人。”
饰品店就在小卖部隔壁,老板娘是个年轻女孩,听说他们在找一个买红绳手链的女孩,立刻说:“有印象,大概五点多的时候来的,挑了好久,最后选了那串最便宜的红绳,付了十块钱。”
“她身上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气味?比如香水或者别的味道?”季洁追问。
老板娘想了想:“好像没有……就是身上有点湿,估计是下雨淋到了。”
回到车里,季洁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林雅说她四点半离开周秀兰家,在小卖部坐到五点半,然后去买了红绳手链,五点多到家。这个时间线看似合理,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技术队那边有新消息吗?”季洁问。
杨震刚要开口,手机响了,是技术刘打来的。他接起电话,听了几句,脸色渐渐严肃起来。挂了电话,他看向季洁:“门锁和插销都没被处理过的痕迹,应该是从里面打开的。还有,那杯水里的白粉末化验出来了,是秋水仙碱。”
季洁心里一惊。秋水仙碱是一种生物碱,过量服用会导致中毒,症状包括呕吐、腹泻、呼吸困难,严重的会导致死亡。“剂量够吗?”
“足够致命,”杨震的声音低沉,“而且在周秀兰的胃内容物里也检测到了秋水仙碱的成分,死亡时间可以精确到下午四点到五点之间。”
四点到五点之间。季洁的指尖停在那串红绳钥匙上,红绳的触感粗糙而温暖。林雅说她四点半离开,而周秀兰的死亡时间正好在她离开后不久。
“还有,”杨震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凝重,“在周秀兰的枕头上,发现了一根不属于她的头发,是染过的棕色,长度和林雅的头发差不多。”
雨还在下,夜色越来越深。季洁望着窗外掠过的路灯,忽然觉得那串红绳的颜色,像极了书房里那本《唐诗宋词选》上被铅笔划过的痕迹,浅淡,却又清晰地留在那里,像一个等待被揭开的秘密。
她和杨震的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映在湿漉漉的地面上,紧紧依偎在一起。这个雨夜,显然还有更多的谜题,藏在那些看似平淡的细节里,等着他们一点点去揭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