沼泽里的风渐渐缓了，芦苇叶相互摩擦的沙沙声成了天地间最清晰的调子，偶尔有几只水鸟从雾中钻出来，扑棱着翅膀掠过水面，留下一串清亮的啼鸣，又很快消失在晨雾深处。绝影魔尊抬手一挥，一股柔和的魔气如轻纱般卷过泥潭，将散落的青灵珠、兽皮卷，还有那些贴着骷髅标签的瓶瓶罐罐都拢到张天命面前。晨光穿透薄雾，给这些物件镀上了一层金边，青灵珠里流转的木系灵气泛着温润的绿光，兽皮卷上的血纹在光线下仿佛活了过来，连那些毒丹瓶上萦绕的黑气，都显得有了几分诡异的光泽。
“这些东西虽算不上顶级，”绝影魔尊的声音比刚才缓和了许多，带着几分刻意的温和，“却也能让谢老弟尽快驱散余毒，恢复伤势。”他说着，又从自己的纳戒里取出一枚鸽子蛋大的玉髓，那玉髓通体莹白，像冻住的月光，里面隐约有流光转动，细看竟像是无数细小的星辰在缓缓沉浮。“这是凝神玉髓，是我前几年在极北冰原偶然所得，能温养经脉，平抚灵力躁动，对我这魔修体质没什么用处，张公子且收着吧。”
张天命伸手接过玉髓，指尖刚触到那冰凉温润的质地，一股精纯得近乎凝练的灵气便顺着指尖涌入体内，像山涧清泉流过干涸的河床，瞬间淌遍四肢百骸。脚踝处被鳞族尾刺划伤的伤口原本还在隐隐作痛，此刻竟像是被清泉涤过一般，那股钻心的疼意淡去了不少，只剩下微微的麻痒。他捏着玉髓，感受着里面流转的灵气，抬头看向绝影魔尊，眉头微蹙：“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实在不能收。”他虽入道不久，却也知道凝神玉髓的价值——这种能直接温养经脉的灵物，哪怕是内门弟子也未必能得见，更别说他一个外门弟子了。
绝影魔尊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像是怕他真的拒绝，连忙往前凑了半步，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讨好：“张公子这就见外了。”他摆了摆手，黑袍下摆扫过泥潭，溅起几点细碎的泥星，“这东西在我手里也是蒙尘，倒不如给能用得上的人。再说了，只要能对公子起到半点作用，它就算没白存在。您要是再推辞，就是瞧不起我绝影了。”
张天命见他话说到这份上，再拒绝反倒显得矫情。他低头看了看掌心的玉髓，又想起刚才绝影魔尊出手时的决绝，还有那句“他身后之人不是你能得罪得起的”，心里隐隐觉得这玉髓或许不只是一份谢礼那么简单。但他终究没再多说，只是将玉髓小心地放进纳戒深处，与那卷秘境藏宝图隔了层灵布，才拱手道：“那便多谢魔尊了。”
绝影魔尊这才松了口气，刚要转身告辞，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停下脚步问道：“张公子，我倒忘了问，你和这几个鳞族人，到底是怎么起的冲突？他们虽贪婪，却也不敢轻易招惹神剑宗的人，怎么会突然对你们下死手？”
张天命苦笑了一下，抬手揉了揉还在发疼的肩头，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叙述了一遍：“弟子接了宗门的任务，去清风谷探查异动。抵达时才发现谷中已遭屠戮，只在密道里找到了谷主的小徒弟。那孩子说，鳞族是为了抢夺谷主珍藏的血魄珠而来。我们带着孩子往回走，没想到在七星崖遇到了那伙鳞族，他们见我们带着幼徒，怕是怕事情败露，便对我们下了杀手。”他说着，从纳戒里取出那粒血魄珠——珠子通体暗红，里面仿佛有血光在缓缓流动，透着一股诡异的精纯灵力。
绝影魔尊见到血魄珠的刹那，瞳孔骤然一缩，呼吸都漏了半拍。他虽久居魔域，却也听说过血魄珠的传说——那是用百具修士精血凝练而成的异宝，对魔修突破境界有奇效，尤其是像他这样卡在化神后期多年的，这一粒珠子几乎能抵得上十年苦修。他眼神里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惊讶与渴望，那抹贪婪几乎要从眼底溢出来，却又在触及张天命目光的瞬间强行压了下去。
这细微的变化自然没逃过张天命的眼睛。他心念一动：这血魄珠对修炼正统功法的修士来说，带着过重的血腥气，贸然吸收反而会伤及经脉，对自己确实没什么用处。但绝影魔尊不同，他是魔修，正好能驾驭这股血气。何况这位魔尊连续两次出手相助，刚才又送了凝神玉髓这样的重礼，于情于理，自己都该有所回报。与其让血魄珠在纳戒里蒙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想到这里，张天命将血魄珠递到绝影魔尊面前，语气坦荡：“魔尊，这东西对我用处不大，但我知道它对魔修提升修为大有裨益。刚才您送了我凝神玉髓，我便用这个回礼吧。您要是拒绝，我就把玉髓还给您。”
绝影魔尊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张天命会如此干脆。他看着那粒在晨光下流转着血光的珠子，又看了看张天命坦荡的眼神，心头突然涌上一股暖意。在魔域，尔虞我诈是常态，像这样毫无算计的馈赠，他已经记不清多久没遇到过了。他不再推辞，伸手接过血魄珠，指尖触到珠子冰凉的表面时，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张公子，”他抬头看向张天命，眼神里多了几分真诚，“你这个朋友，我绝影交定了！说实话，这血魄珠对我突破瓶颈确实有莫大帮助。日后你若有任何事，哪怕是要我闯神剑宗禁地，我也绝不推辞！”
谢长风这时拄着剑走了过来，右臂的青黑已经退去大半，脸色也好了不少。他看了看两人，轻声说道：“天命，我们也该想想，回去之后怎么跟宗门交代。清风谷毕竟依附我宗多年，如今被灭门，宗门定然要问起缘由，总不能含糊其辞。”
张天命沉吟片刻，说道：“回到宗门，我们就实话实说，只说遇鳞族屠戮清风谷，我与前辈合力斩杀为首的鳞族，其余逃窜。然后把鳞族赔偿的这些东西上交宗门，用作那幸存幼徒的抚恤，您看如何？”
谢长风摇了摇头：“上交东西就不必了。有我为你作证，宗门不会有疑问。”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那名躲在芦苇丛里的幼徒身上，那孩子正睁着怯生生的眼睛看着他们，小脸还沾着泥污。“不过那孩子确实可怜，清风谷就剩他一个了。”
张天命微微一笑，眼神里带着几分暖意：“我想恳请前辈收他为徒，让他进入神剑宗，日后也好有个依靠。至于这些物资，就请宗门作为对清风谷的赔偿，都留给这孩子吧。”
谢长风闻言点了点头，却又补充道：“其他东西上交无妨，那张秘境藏宝图还是你自己留下。”他压低声音，“那地方凶险异常，那孩子年纪尚小，若是让他知道有这等宝藏，难免心生贪念，贸然前去只会害了他。再说，你这次九死一生，总不能白忙活一场。”
张天命想了想，觉得谢长风说得有理。那藏宝图上的地点靠近魔域核心，连绝影魔尊都忌惮三分，确实不是一个幼童能涉足的。他点了点头：“前辈说得是，就按您说的办。”
绝影魔尊在一旁听得清楚，哈哈一笑：“张公子，谢长老，我就先告辞了。有了这血魄珠，我得赶紧回去闭关，到了出关时，修为定能再进一步。”话音刚落，他周身便涌起一团黑雾，整个人化作一道黑光冲天而起，只留下一串爽朗的笑声在沼泽上空回荡，渐渐消失在云层深处。
谢长风看着黑光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张天命，微微一笑：“天命，我们也该回宗门了。”
张天命点了点头，转身走到芦苇丛边，轻轻牵起那名幼徒的手。那孩子怯生生地看着他，小手冰凉，还在微微发抖。“别怕，”张天命的声音放得极柔，“我们带你去一个安全的地方，以后再也没人能欺负你了。”
幼徒眨了眨眼，看着张天命脚踝的绷带和渗出来的血迹，又看了看谢长风臂上的夹板，小声问道：“哥哥，你们……不疼吗？”
张天命笑了笑，揉了揉他的头：“有点疼，但看到你没事，就不疼了。”
三日后，神剑宗山门。
连绵的秋雨刚歇，天空被洗得像一块剔透的蓝宝石。青石板路被雨水冲刷得油亮，倒映着两侧古松苍劲的影子，那些湿漉漉的针叶垂在枝头，偶尔有水滴坠落，砸在石板上“嗒”地一声轻响，溅起细小的水花，又很快渗入石缝，留下一圈淡淡的水痕。晨光穿透云层，被松针滤成斑驳的碎金，落在张天命和谢长风身上，添了几分暖意，也让空气里的湿冷淡了不少。
张天命扶着谢长风踏上白玉台阶，台阶边缘的青苔吸饱了水，滑溜溜的，稍不留意就可能滑倒。两人衣袍上的血污早已用灵泉洗净，泛着淡淡的皂角香，只是张天命脚踝的银丝绷带还透着些微药味——那是绝影魔尊留下的裹伤布，质地坚韧，此刻正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动，边缘还沾着几根干枯的芦苇碎屑。谢长风左臂的夹板裹得严实，外面缠了三层白布，走起路来仍有些微跛，每一步落下，都牵动着后背未愈的伤口，让他眉头微蹙，却始终没哼一声，只是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清风谷主的小徒弟亦步亦趋地跟在他们身后，身上的衣服已不再是之前那身脏兮兮的旧衣，而是换上了一件干净整洁的灰色短打。他的小脸也被洗得一尘不染，宛如粉雕玉琢的娃娃一般。
然而，尽管外表焕然一新，小徒弟的眼神中却仍透露出一丝怯意。他始终低着头，不敢与他人对视，仿佛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敬畏。那双小手紧紧攥着衣角，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感到些许安心。
小徒弟的脚步迈得异常小心翼翼，每一步都显得有些迟疑，仿佛生怕自己跟不上前面两人的步伐。他的身体微微前倾，似乎随时准备加速，却又始终不敢太过用力，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摔倒。
当他们来到山门前时，守山的两名弟子远远地便望见了谢长风。他们迅速收敛起腰间的佩剑，动作整齐划一，如行云流水般自然。接着，两人一同拱手行礼，齐声说道：“见过谢长老！”
这两名弟子的目光先是落在了谢长风的夹板上，流露出几分关切之意。显然，他们对谢长风的伤势颇为担忧。然而，当他们的视线扫过张天命时，眼神中却多了几分尊敬。
原来，这几日关于外门弟子张天命的传说早已在宗门里悄悄传开，甚至连内门弟子都在议论纷纷。其中一个圆脸弟子按捺不住好奇心，忍不住多瞧了两眼那名幼徒。然而，就在他想要仔细打量时，身旁的师兄突然用肘尖轻轻撞了他一下，这让他有些猝不及防，慌忙低下头去，脸颊也不由自主地微微发红。
穿过刻满剑纹的青石牌坊，张天命先扶着谢长风去偏院安置那名幼徒。偏院不大，却收拾得干净，院里种着几株玉兰，雨后的花瓣上还挂着水珠，透着淡淡的清香。张天命嘱咐嬷嬷好生照看，又从纳戒里取出一小袋灵米递给她：“这孩子受了惊吓，麻烦嬷嬷多费心，让厨房每日给她炖点灵米粥。”嬷嬷连忙应下，牵着幼徒的手去里屋安顿，那孩子走时还回头看了张天命一眼，眼神里少了些怯意，多了点依赖。
安置好幼徒，两人才转身往任务堂走去。雨后的阳光透过云层，在青石板路上织出细碎的光斑，像撒了一地的碎银。两人衣袍上的皂角香混着淡淡的药味，在微风里轻轻散开，与路边花圃里的花香缠在一起，倒也清雅。
任务堂设在宗门西侧的回廊尽头，朱漆大门敞开着，里面往来的弟子络绎不绝，脚步声、交谈声、翻动卷轴的沙沙声混在一起，热闹得很。堂内四壁悬挂着各色任务卷轴，有的用朱砂标着醒目的“险”字，有的则用金线绣着高额积分，引得不少弟子驻足围观。空气中弥漫着灵力与纸张混合的干燥气息，还夹杂着淡淡的墨香，让人一踏进门，就觉得心神沉静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