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这初夏日长正午一天,梁山伯带了四九顺着人行大道,往祝家庄走来,梁山伯远远看见一带竹林,拥着一座八字门楼,这里就是祝英台的家了。
他们行到门口,梁山伯叫四九前去敲门。从门里面探出来一位老者的半个身子在外面,问道:“你是找哪一位?”
四九回答道:“我们是从会稽来的,拜访老员外祝公远。”
老者闻言,回答道:“来的不凑巧,员外昨日出门了。”
梁山伯就抢步向前,点头道:“小相公祝英台在家,也是一样拜见。”
老者听了这话,犹疑了一阵子,说道:“我们这里并没有祝小相公呀!”
梁山伯说道:“在杭州尼山书院攻读学书的那个小相公。在下叫梁山伯,与小相公同学三年,不能没有吧。”
老者听了,哦了一声,对梁山伯看了一看,因而说道:“阁下就是梁相公呀。安人在堂,待我去禀报。”
梁山伯说道:“滕老安人,也正要拜访。”
那老者于是就让梁山伯和四九进门等候,自己向老安人滕氏禀报。
滕氏正在后院观赏花园。
老者走来,向前对滕氏禀告道:“门首来了一位梁相公,说是拜访老员外的,我说员外已经出门了,那位梁相公就说拜访小相公也是一样。我说我家没有小相公呀。他说他叫梁山伯,与小相公是书院三年的同学,怎么没有?我听见他说叫梁山伯,这就明白了,答应他禀报安人。他又说,安人也是要拜访的。”
滕氏听了老管家的话,顿时失惊了一会,方才说道:“哦!梁山伯来了,就他一个人过来吗?”
老者答道:“还有一个书童。”
滕氏听了,想了一想,于是吩咐道:“他们远道而来,不能不见,你且带他到客厅里见面吧。”
老者答应说是。老门倌心里就这样想:小姐平日里待我很好,我孙子病了,小姐还悄悄给请了大夫给他治病呢。如今小姐的同学过来看望她了,可不能瞒着她才是。
想到这里,老管家于是走到明心阁外面,在窗外高声叫道:“银心姐。”
银心听见有人呼唤,于是在窗户里伸头望去,问道:“是谁呀?”
老门倌对银心说道:“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银心问道:“什么好消息呀?”
老者回答道:“刚才门口,来了一位身穿蓝衫,自道姓梁的……。”
银心在窗户那里招手,说道:“哎哟!他来了,且请等我一等。”
于是银心连忙下楼,绕过了后院,跑到老门倌的面前,问道:“他是不是知道是梁山伯呀?”
老门倌说道:“是呀!他因为员外不在家中,愿拜访老安人,我禀报了,安人命我引他客厅相见。”
银心闻言,说道:“这真是谢谢老伯伯了。”
老门倌接着说道:“还有一位书童也是要见的呀!”
银心一听老管家说起书童,便笑了笑,啐了一声。
老门倌对银心说道:“快些禀报小姐,我要去前面,引客拜见了。”说着就自行离去迎客了。
门倌就是看守门户的专职人员,特指古代通过契约形式受雇于富户的看门人。主要负责看守门户、通报来客及查验身份。这一职务常见于官府、宅邸或宫禁。
话回正题,银心听说梁山伯和四九他们过来祝家庄拜访的事情,连忙跑进屋里,在院子叫道:“现在好了,现在可好了。”
祝英台正整齐了衣服,打算上书楼去。却只听见银心一路嚷嚷着进来了,于是问了银心有什么事。
银心在小姐祝英台面前站了,脸上却压不住笑容,说道:“刚才看门的过来报告,说是梁山伯来了,老安人约他在客厅相见呢。”
祝英台听了,也禁不住微笑道:“你怎么知道?”
银心回答道:“我在楼上收拾物件,老伯过来叫我,告诉我的。”
祝英台听了,靠在梳妆台面前,只是把右手托着脸,低头沉沉的思虑着。
银心见状,问道:“小姐,你还想什么?”
祝英台叹了气,说道:“我怕妈不许我见他,我……。”
银心说道:“怎么样?”
祝英台说道:“好,我们一路到客厅里去,故意让妈妈知道。安人传我见,我自然是见。安人不传我见啦……我自然也是要见。”
银心说道:“好!我们现在走吧。刚好老爷今天不在家呢。”
于是银心在前,祝英台在后,一齐向客厅里走来。
这时候,梁山伯已由老门倌引路来到客厅里来了,四九则是紧随在后。梁山伯看到侧面有一位中老年的妇人,料是祝英台的娘亲,于是说道:“伯母在上,小侄拜见。”
滕氏见此情景,站起身来,说道:“路途遥远,走着过来也怪辛苦的,就不用拜了。”
梁山伯以拱手礼拜了拜,又叫四九上前行礼。滕氏引他在炕上坐,他不肯坐,随身坐在侧面的椅子上,滕氏也坐在梁山伯他们对面相陪。因而问道:“贤侄是路过寒舍的吧?”
梁山伯回答道:“不,小侄是专程前来拜见的。老伯何以不见?”
滕氏回答道:“是朋友约去了,大概有两天才能回来。”
梁山伯说着话,四面观望,因而说道:“英台贤弟,想是在家中,小侄急须一见。”
滕氏向梁山伯看了看,正想回答说祝英台不在家中。就在这个时候,银心急忙走了进客厅里来。向梁山伯道了个万福。并说道:“梁大相公好哇?”
梁山伯吃了一惊,看见她梳着两个圆髻,身穿一件半新的绿绸褶子衣裙,长圆的脸,竟然是一位上等丫环。因为分别后虽然已经知道祝家主仆都是个女子,却没想到她以女装过来相见。便附应道:“哟!银心。”
那四九正站在梁山伯的旁边,他却没有料到银心是个女子,睁着一双眼,看看银心,又看看梁山伯。
银心对他微笑道:“四九哥好哇!”
四九闻言,顿时张口结舌道:“你是银心贤弟!”
不由自主似地把手指了一指。
滕氏看到主仆二人尴尬的样子,便说道:“英台是一女子,此事想来梁贤弟已知,你们三年同学,当然可以一见。银心,你姑娘在哪里!”
银心还没有回答话,在侧门边有一架屏风,只见是屏风里红衣服的人影一展,已经走出了小姐祝英台。
祝英台的上身穿着水红色的衫子,下系淡黄色的百褶裙,头发梳成堆云髻,脸上淡抹脂粉,秀美的脸上,那对二目很是灵动活泼,双眉长秀如柳叶,唇齿皆是端端正正,没有半点轻狂样。
祝英台直奔梁山伯座前,深深的道个万福。口里称道“梁兄,你好呀!”
梁山伯起身回上一礼,问道:“你是英台贤……。”
祝英台说道:“是呀!就叫小妹吧。”
梁山伯因而说道:“贤妹,愚兄好,贤妹好呀?”
祝英台低头一看,方才回答道:“小妹吗?也还好。”
说罢,祝英台勉强一笑。梁山伯嘱咐道:“四九,这是你祝家二小姐,过来见过。”
四九闻言,于是走过来一施礼,说道:“祝二相公……。”
祝英台看见四九有点不知所措的样子,于是微笑地说道:“二相公称呼也好。”
梁山伯也为之一笑。四九知道自己喊叫误了,臊得满脸通红,便闪到一边。
滕氏在旁边一看梁山伯的面相,他长的眉目开阔,骨肉均匀,说话也斯文,虽然不是美男子,那也是眉清目秀,有些俊气的。果然是女儿祝英台所称的一脸的忠正仁厚的男儿郎。要不是马家的媒已经作好了,眼前这个梁山伯要是由同砚变为夫妻,倒也是适合的。
滕氏心里这样一想,这心事便一软了,心想:我还是走开吧。让他们谈一谈,也不碍事。
于是滕氏便道:“梁贤侄,老身有事,就恕不奉陪。英台好好款待梁兄,不得怠慢了。”
梁山伯拱手行礼道:“伯母请便。”
滕氏起身看向女儿祝英台,说道:“英台,你随我来,我有几句话,要告诉你。”
祝英台看了看母亲,只好起身同她走。这个时候,滕氏看见离客厅已经很远,于是对女儿祝英台说:“英台,刚才梁同学来这里的时候,我原想说你已经出去远游了。我还没说出口,银心就匆匆的走出来了。因而我猜想你是已经知道梁山伯来了,瞒也是瞒不了的,只好让你来相见。这正是适逢其会,刚好你爹出去了,若是要在家里,你和他今天小别重逢,也许是一件喜事,也许不是一件喜事。幸好,你爹已经出远门去了,我现在去吩咐厨房,弄酒席款待一番,款待之后,让他即时回去就是了。”
祝英台听了母亲这席话,说道:“从前是异姓兄弟,如今是异姓兄妹,长谈又有何妨碍?”
滕氏解释道:“为娘是好意,你须知你已经许字马家了,马太守权势逼人,到时别让旁人说了闲话。如果不是你父亲硬逼你嫁马家,母亲也是很希望女儿能嫁自己钟意的人的。只是自古这婚嫁的事情,就不能单单由家中的妇人做主得了。话已尽此,你自己好好斟酌吧。我去了,你去款待。”
说着,滕氏匆匆回到上房。
祝英台听了母亲这话,心里感到非常难过。停了一停,把忧愁的面容去了,换了一种温柔可喜的样子,重新回到客厅里。
这时,四九只和银心闲谈,梁山伯在旁边听着,只是笑嘻嘻地,把两手靠在身后,有时又移到身前,闲然无聊的站着,看着四九和银心之间谈话,也不加禁止,也不张嘴插言。
祝英台走得他近前,因而说道:“梁兄,这里不是讲话之所,小妹有一座书楼,可请到楼上小坐。”
梁山伯闻言,说道:“如此很好。”
祝英台吩咐道:“银心,你去陪四九去楼下歇息吧。”
银心答应好的,她于是对四九说道:“四九哥,随我来呀!”
四九闻言,于是走近两步,低声向梁山伯道:“相公,我可以去吗?”
梁山伯说道:“谨慎点儿,我到时叫你就来。”
于是银心在前面,引带四九路,往前面走去了。
祝英台对梁山伯说道:“梁兄,你随我来呀!”
粱山伯答应一声好。
祝英台在前面引路,看见去路都被浓荫遮住了。梁山伯看见,正与此相反,觉得烈日当空,都被树影遮盖,祝英台轻起缓步,踏着树影,好像去路都有云霞掩护。走到楼口的,梁山伯看到横壁上挂了一块横匾,上面大书明心阁三个字。他看了暗暗点头。
祝英台手扶长案,先让椅子,说道:“梁兄,请坐吧,有话长谈。”
梁山伯看了看这楼,阁楼三面的窗户,都已经打开。现在眼下那些各种树叶子,都组成绵密的绿荫,将楼重重地拥护着。一面就是挂着明心阁匾的横壁。楼上都是书架,排作三列。各种乐器花盆,都按照了楼面的空档处摆下。楼的北面,摆着雕花的长木桌,桌上罗列着文房四宝,是读书人用的东西。长木桌的两方,摆列着三个方墩,也正是读书人用的。
梁山伯说道:“好一座明心阁。邀一两知己,共坐谈心,这快活是不用提了。”
说着,梁山伯就倚靠长桌坐下。
祝英台坐在长桌对面,因而说道:“是的。邀一两位知己对坐谈心,是我们一生的宏愿,但是这一件事,真是不容易。”
梁山伯听了,问道:“贤妹何以有这个念头?愚兄不敢说是贤妹知己,但贤妹的确为兄之知己,今日谈心,其乐无穷。”
祝英台听了梁山伯这番话,说道:“梁兄路途迢迢来祝家,就是为了同座谈心来的吗?”
梁山伯回答道:“共座谈心,也是为此来的原因之一。但最大的原因,一是向老伯和伯母请安。二是为了贤妹哑谜的限期所限,不敢耽误,所以特意探望九妹来的呀。”
祝英台道:“哦!九妹。”
梁山伯道:“是呀!多蒙贤妹作媒,特意前来讨个喜讯啦。”
祝英台道:“我家哪里有九妹,九妹就是英台呀!”
说时,祝英台将袖子抬起,用手按了按发鬓上插的鲜花,那脸上露出了一些笑意。
梁山伯拍手道:“这个我早已知道了。真是前世姻缘啦。哈哈!”
这个时候,梁山伯看着祝英台,心里真是乐不可支的。
祝英台却突然站起来,有气无力的说道:“梁兄……。”
梁山伯望了祝英台道:“贤妹为什么原因想说又忍住不说,我倒是猜不透。”
祝英台欲言又止,叹道:“哎!梁兄……”说着,倒退了两步。
梁山伯道:“回来有俗事,所以耽误两天,但是这也不算晚啦。”
祝英台道:“梁兄来的尚是不算晚,只是他人不能等,真是徒唤奈何!”
梁山伯站起来道:“他人不能等,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祝英台解释道:“我这次从杭州回来的时候,先前家里来了个大官,说是 冰 人。我父见来势甚大,不敢违抗,将我许配了给马……。”话说到此,祝英台脸色已经变得煞白了,自己伸出一只手扶着旁边靠墙的书架。
梁山伯闻言,疑问道:“马什么?”
祝英台只说得一个唉字,身子一动,几乎就要倒了去,赶快抽回那只手,兀自身子摇摆不定,抢着三步变着两步,竟自走下楼去了。
这个时候,银心两用托盘托着一壶热茶和两个茶杯,上楼敬客。银心上得楼来,梁山伯扶着长桌,两目尽管注意楼下,看见银心走到身边,放下茶碗,方才省悟过来,于是顺口问了银心,说道:“刚才你小姐提到了马家,脸色就变白,抢下楼去了,你必然是知道这事情的缘故。”
银心看了看梁山伯的脸色惨白,便推掩道:“不问也罢。”
梁山伯手扶桌沿,又目注视着对银心说道:“事到如今,生死关头,岂可不问?”
银心手拿托盘,刚待要走,被梁山伯这一逼问,内心甚是为小姐和梁公子感到惋惜,于是回答道:“小姐已被员外许配给马太守的儿子马文才。”
梁山伯一听到银心脱口而出这个事情,内心惊震不已,恍惚间而喃喃道:“哦!马文才……。”说着,梁山伯双手撑住桌子忘记了举动,也忘记了怎么说话。
祝英台已经赶上楼来,语气哀伤地说道:“梁兄,事不由我呀!”
梁山伯回答道:“好!自然事不关贤妹。在下在此耽误久了,有些儿不便。小兄就此告辞。”说着,向祝英台走过来,行了一个长揖。
祝英台站住下楼的路上,看着梁山伯,语气不舍地说道:“梁兄,请你放缓一步,虽然空跑了一趟,但是三年结拜的同窗之情不能放怀,备有几杯水酒,以纪念兄弟之情。”
梁山伯听了祝英台这番留恋之词,点头说道:“也好!”
于是梁山伯一转身就在圆墩凳上坐了下来。
祝英台吩咐厨房,就只端几碗菜放在楼下,让银心再把饭菜给搬上书楼里来,就在旁边的四仙桌陈设。其余的菜,不必要了。银心答应说知道,然后自己下楼去了。
祝英台面色红白不定,慢慢转过身来,对着梁山伯坐下道:“梁兄,此事不能怪妹,无奈势力压人。”
梁山伯坐着,两只大袖压盖在大腿上,一句话不说。
祝英台问道:“你可记得七夕之夜,你我共话天河,说谈牛郎织女的典故?你可记得重阳之日,我们泛舟游湖,观光做诗?”
梁山伯叹口气,有气无力地说道:“我哪里能懂你是个女子呀!”
祝英台又说道:“你可记得我们游湖回来,在书院生病的那几天了吗?”
梁山伯将左手在大腿上点了一下,说道:“当然记得啊!”
祝英台含情脉脉地看着梁山伯,说道:“梁兄,你真是君子,紧抱一床被条,就在脚头睡,一点也不向邪路上猜。可是我……。”
说到这里,不知是什么缘故,祝英台只觉得有一些热泪,由眼睛里直滚落下来,泪水划过脸庞,但是她不想让梁山伯看见这样难过的样子,会让他太伤心了,于是祝英台只是回转头,眼神四处回顾寻找银心。恰好这个时候,银心手托着托盘送酒菜上楼来,在四仙桌上摆下。
祝英台缓缓起身,眼泪已干,假意摆弄头发,用手擦去脸上的泪痕,然后向梁山伯说道:“酒已来到,我敬梁兄三杯吧。”
银心站在一边,对祝英台说道:“梁大相公请过来喝酒吧!算是我们小姐表表心意。”
梁山伯听了,缓缓站起来,和银心点了点头。然后银心自己就下楼去了。
梁山伯在桌边站好,看了看祝英台,因而说道:“不必坐了,贤妹斟上酒来,我喝了就走。”
祝英台在客人面前,一只陶器大杯子移递过来,将酒壶对着桌子上的一只杯子里面斟酒。可是她手提半把斤酒壶,竟是提不动。一只手端杯,一只手缓缓移壶,只觉筛糠似的抖。好容易将酒杯斟和满了,祝英台放下酒壶,两手捧了酒杯,对梁山伯说道:“梁兄,请饮一杯吧!还望前途保重。”
梁山伯把酒接过,将酒杯一手举着,向口里一倒,咕的一下,喝干了酒。然后将酒杯子放回桌子上,深呼吸了一下,然后对祝英台说道:“贤妹,愚兄走了。”
祝英台心里自然有些不舍,于是抬起一只右手,挡住去路,说道:“梁兄,请缓走些。”
梁山伯见状,失惊道:“哦,还要缓走。是了,贤妹莫非跟愚兄一块儿走。好!兄等贤妹吩咐。”
祝英台道:“那如何能够?这祝家村都是员外势力,叫一声拿下,你休想出祝家大门。这还不谈,那马家势力,正在这几县,我们要走,也万万逃不出他的天罗地网,这一层更休想。”
梁山伯道:“那么,贤妹尚有何话可说。”
祝英台将手比着道:“我托师母送梁兄那只玉蝴蝶坠子,还在吗?”
梁山伯听了,急忙在衣服里摸索着那只玉蝴蝶坠子,说道:“不说我都忘了,那蝴蝶玉坠现在身上,应当交还给贤妹!”
祝英台连忙摇手,说道:“不是不是!我叫梁兄收藏得好好的。”
梁山伯于是不摸索坠子了,两手一拍,显得无奈地说道:“人都归马家了,玉蝴蝶要它何用?”
祝英台细微的声音,说道:“我……我……我总要对得起梁兄,留着那只蝴蝶,正可作为凭证呀!”
说着祝英台也拿出了另一只玉蝴蝶坠子,说道:“你那只玉坠和我这玉坠子刚好成双成对的。”
梁山伯说道:“贤妹何出此言!”
祝英台道:“梁兄呀!兄在学堂,小妹万语千言,总是希望梁兄能够明白,无奈梁兄总是不明白。当妹生病之日,梁兄仔细照顾侍候,我亲兄弟也不过如此。因之暗下定了非兄不嫁的心意。临别的时节,故意多番暗示梁兄,然而梁兄始终不解。十八里长亭送别的时候,言谈之间也几乎说了。没奈何以九妹相许。原以为梁兄来自然结合。想不到一月工夫,人事大变。虽然事到如今,我这条心是千古不变的。”
祝英台说着话,面上一点血色没有,一手扶了圆柱,一手整理衣服。大概是哀伤过度了,气血便不畅了,故脸色苍白。
梁山伯见此情此景,叹道:“贤妹,是我太忠厚无用了。不能……。”
话没说完全,梁山伯一阵不住地咳嗽,他连忙在身上将一条白罗手绢取出来,两手捧住,紧紧的握住了嘴。身后有一只圆墩,梁山伯就坐了下去。低了头,弯着腰,两只手握住堵嘴的手绢,不住地咳嗽。
这个时候,祝英台看见梁山伯手里的白色绢子上面有着点点红色的散状的点,忽然哎呀了一声,然后说道:“梁兄,你手绢上面,怎么许多的红点,不要是吐红了吧!”
梁山伯没有作声。
祝英台弯腰将梁山伯手里的手绢抢了过来,打开一看,手绢的正中只见一团鲜血在上面,而且这手绢四五层都湿透了。祝英台抖着手绢,眼眶泛起涟漪,哀伤说道:“哎……,兄……,你果然口吐鲜血呀?是小妹将你害了。”
梁山伯有气无力的说道:“不要紧,这是心头烦闷,一时咳嗽失红,过一会就好了。”
祝英台把梁山伯那只手绢放在桌子上,把桌子上银心送来的一碗菜汤,双手捧着递到梁山伯的面前。语气万般温柔地说道:“梁兄,请漱漱口。”
梁山伯因碗在祝英台的手上,看了她,说道:“生受你了。”
梁山伯因而对碗喝了两口,漱了口,把桌上放的手绢取了过来,将水吐在上面,桌子上面的手绢拿起来,然后把手绢折叠着手里捏着,站了起来,对祝英台说道:“我在这里,可不能病倒了,这真是要走了。”
祝英台放下碗,好一会时,才点点头,说道:“梁兄,我送你一程,尽一尽……。”
她话未曾说完,眼睛再也包不住眼泪,仿佛抛砂一般,只管往下滴落。祝英台站在明心阁匾下,抬起一只袖子,只管揩泪。
梁山伯叹口气道:“我一路奔来,真个汗如雨下,但是为了要见贤妹,均不计较。如今啦……。”他摇摇头,说着,迈步下楼。
祝英台怕他跌倒,步步跟随,因而道:“我每日在楼上看书,每次听到脚步响,总以为梁兄前来。如今望得我兄前来,却这样吐红回去,可怜!无奈!”
梁山伯回道:“但愿贤妹时时念着愚兄。”
四九和银心都在楼下,看见梁山伯手扶了墙,一步挨着一步走。祝英台随着人下楼,已哭得泪人儿似的。两人都吃了一惊,异口同声叫了一句相公。
祝英台嘱咐道:“银心,你把我的马,备好鞍子,牵到门外,送梁大相公他们回去?”
银心听了,答应说是,赶快去马棚里去牵马了。
梁山伯向祝英台望了望,拱拱手道:“不必送了。”
祝英台揩了揩眼泪,也是目光看着梁山伯,道:“望兄回家,好好休息,好了,还望再来。”
梁山伯回答道:“若并无大病,自然还是要来见你。可若是病体加重,怕我会短命,到那时就不能前来了。”
说时,梁山伯和祝英台已经走出楼底下,偏西的太阳,照见楼下的柳树树荫,有半个院子大的树影,已向东移。
祝英台站在柳树荫下,因而道:“梁兄何必出此不幸之言。万一不幸,在甬江岸旁,有个高桥镇,是我两人千秋歇足之地,就在这里埋下两道碑,一块碑上写着梁山伯,一块碑上写祝英台,我……。”这个时候,祝英台已经泣不成声了。
梁山伯本来候着银心牵马,听听门外可有马叫。听了祝英台这话,猛然的一惊,问道:“高桥镇若是我两人千秋歇足之地,贤妹也愿意去?”
祝英台答道:“我已说了,暗下定了非兄不嫁,虽死不改。梁兄若定了高桥镇为千秋歇足之地,妹决计前去,与兄共冢。”
梁山伯点头道:“贤妹此言,不可太过,人各有命,何苦连累贤妹?你我今生如果不能连为姻缘,那是福运不够吧。是愚兄福薄。贤妹当今要如此?”
祝英台定了定心神,说道:“事事难说,梁兄也不用太失望。情之深能动天感地,也未可知呀?搜神记里有个故事,梁兄可知?”
祝英台徐徐说道:“秦始皇统一六国,在位的时候,有个叫王道平的长安人。少年时代,他就和本村唐父喻立誓结为夫妇。不久,王道平应征去打仗,流落在南方,九年不能回家。唐父喻的父母看到女儿已长大成人,就把她许配给刘祥做妻子。唐父喻因为与王道平立誓,所以不肯嫁。父母强迫她,她设法逃避,就嫁给了刘祥。这样一直过了三年,她整天精神恍惚,闷闷不乐,常常思念王道于,悲忿愁怨极深,忧郁地死了。唐父喻死后三年,王道平回到家中,了解到唐父喻已死,就到她的坟墓痛哭,并连连呼唤唐父喻的名字,结果唐父喻的灵魂就从坟墓中出来,告诉王道平挖开坟墓,撬开棺材,自己就可以复活了。王道平按照她说的做,唐父喻果然复活了,于是两人回家了。唐父喻的丈夫刘祥,得知这件事,就向衙门申诉,要求领回唐父喻。州县官员看到法律上没有相应的条文,便把这情况上奏至秦始皇帝。当时的秦始皇听说这个事后,叹道:“此乃至情动天地。”于是就下令把唐父喻判给了王道平做妻子。据说后来王道平活到一百三十岁。”
梁山伯听到祝英台说起这个故事,有点感到哭笑不得地说:“贤妹信这个故事?”
祝英台说:“信又何妨,既然有人记录这个故事,那自然有那写书的人的一番道理了。到时,说不定我也像那个王道平一样,把你挖出来,你活过来了呢?”
梁山伯听了祝英台这样说,于是回答道:“如果贤妹真执意如此,愚兄到时命终,当叫家人把我安葬在高桥镇,立下两块碑,尽等妹来。”
祝英台和梁山伯说到此处,英台已经泪如雨下,只是点头。
四九自祝家庄的屋里走出来,对梁山伯说:“相公,回我们去吧,你的身体不好得很呢?”
梁山伯向祝英台一揖,说道:“贤妹,我走了。”
祝英台回了一个万福。梁山伯抽转身来,向大门口而去。
祝英台唤道:“梁兄呀,等等……。”
那柳树枝被乱风一吹,齐向东来,挡住望远的人目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