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月胸腔里积压的疑问几乎要满溢出来，可当玄月用那种熟悉的眼神望过来时，他硬是将冲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对玄月有种近乎本能的信任，就像信任自己的影子。玄月既然选择在此刻开口，那这个故事必然重逾千钧。
“你说吧。”黑月长出了一口气，“这个故事要听的代价，真是很大。”
“在开始之前，先回答两个问题，”玄月抬起手，指向那扇贯穿虚空的巨门，“第一个问题，他们之中，可曾有人告诉过你，那门后究竟是什么地方？”
黑月的目光再次投向那扇门。它静静地横亘在那里，与其说是“矗立”，不如说它本身就是这片虚空的一部分，如同一堵无限延伸的墙壁，上下左右无限延伸，看不到尽头。
“没有。”黑月看着那扇门，摇了摇头，“我先前也没有很关心这件事。”
“那门后的世界，名为‘拉纳凯亚’。”玄月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像是在念诵某个古老的咒文，“它在人类的神话里有着无数个不同的名字，奥林匹斯、阿斯加德、高天原、天国...”
“等等，”黑月打断了他，“你的意思是，这扇破门后面，就是神话里那些神明居住的地方？”
“从最浅显的表层来看，可以这么理解。”玄月点了点头，但他的眼神表明事情远非如此简单，“但更准确地说，那个地方被称为‘龙域’。真正的名字，应该叫‘龙域·拉纳凯亚’。”
他的话语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虚空中荡开无声的涟漪。恩利尔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奥丁眼中的金色火焰则平静地燃烧着。
“那是我们的家。”奥丁望向那扇大门，轻声开口。
这句话像是钥匙打开了黑月心中的某个锁扣。他明白了为何上一次在这片虚空中相遇时，奥丁凝视巨门的眼神里会藏着那样深重的落寞；也明白了他那句“归处”背后，缠绕着何等无望的悲伤。
原来这位高高在上的神明，竟然是日复一日徘徊在自己的家门之外，伸手便能触到门扉却无法推开。想到这里，黑月心头竟泛起一丝荒谬的怜悯，原来这么强大的存在，也逃不过这种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的悲哀。
“第二个问题，”玄月适时地开口，将话题引回正轨，“你对印度神话了解多少？”
“看过一些，但实在读不下去。”黑月嘴角微微抽动，“阿三的想象力太狂野了，叹为观止。”
“呃...确实，他们的神话体系是...比较独特。”玄月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但很不幸，从某个角度来说，印度神话的某些核心设定，或许是最接近这个世界真相的版本。”
“啥？”黑月惊得差点跳起来，“所以这个世界的真实就是有人会把牛子切下来以后变成大象吗？”
“不，不是那方面...”玄月脸上的黑线如果掉在黄河里估计能一路把河水染黑到出海口，“我指的是它核心的‘三相神’概念——创造者梵天，维护者毗湿奴，以及毁灭与再生之神，湿婆。”
“不好意思...你继续说。”黑月摸了摸鼻子。
“在宇宙诞生之初，如华夏神话中的所说，世界一片混沌，而盘古撕裂了天地。不过不同的实际情况是，宇宙最初的核心，是三个生命，宇宙诞生于这三个生命的厮杀之中。在龙族的历史中，这三个生命体被称之为‘支点三极神’。”
“支点三极神？”黑月重复了一遍这个称呼，这是一个对他而言完全陌生的概念。
“这三个生命体分别掌管了创造、平衡、毁灭，要不说精神病人往往距离这个世界的真相更近，因为他们的神话中的‘三相神’概念恰好就是这个宇宙的真实。”玄月的眼神从黑月惊愕的脸上扫过，“没错，无论是人类，还是这些神明，还是宇宙中的万物，它们其实是被创造出来的。”
虚空仿佛因这句宣告而凝固，连因陀罗鼻息间的电弧都似乎黯淡了一瞬。
黑月沉默着，感觉脚下的世界正在寸寸崩塌，然后又在一片更宏大的图景中重新拼合，他仿佛听见了自己旧有世界观碎裂的声音。
“这三位原初之神便是宇宙最早的主宰。它们的战争撕裂了混沌，具体的方式已湮灭在时光长河中。但可以确定的是，这场战争没有赢家。如同一鲸落，万物生，宇宙正是在它们的尸骸上诞生的。不仅仅是我们的宇宙，包括这个隧道之中的亿万个奇点。”玄月指向虚空中的点点星光和无数丝线，“譬如你所去过的大燕国，以及无数个过去、现在、未来，它们都源于原初之神的创造之力。”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奥丁、因陀罗和恩利尔，最终定格在黑月的脸上：“而在漫长时光里，第一个从这片创世废墟中诞生的种族，就是龙族。”
“接下来的部分，由我亲自述说。”八足天马缓缓屈膝跪地，奥丁翻身下马，铠甲发出沉重的摩擦声，“我不仅是亲历者，这也是我对他许下的承诺。”
这是黑月第一次与这位神明平视。他忽然发现这位神王的身形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般伟岸，甚至与自己相差无几。
“龙族分裂为四域，是因为永无休止的征战。”奥丁的黄金瞳中流淌着古老的光辉，“我们是好斗的种族，从睁开眼的第一刻起，骨子里就刻着‘征服’二字。对于我们而言，力量是唯一的法则。”
他的目光投向那扇亘古的大门，像是在翻阅一部史书：“漫长的岁月里，曾有过几位几乎将整个龙族征服，坐上王位的强者，但最终他们都失败了。龙域便在无尽的厮杀中，逐渐形成了东、西、南、北四域格局，每一域都由一位至强者统治，也就是‘四皇’。”
“东域的统治者，是白昼之王‘原’。”奥丁的视线回到黑月身上，“你已经见识过它的力量了。”
“很难忘怀。”黑月轻轻点头，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迸出来。
“西域之主，名为‘初’。”奥丁继续说道，“它是原的兄弟，暗夜之王，所执掌的权柄是‘黑洞’。在四域格局裁定的那段岁月里，东西二域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甚至被称为‘净土’。”
“黑洞...还真是亲哥俩。”黑月嘴角抽了抽，白洞这个东西目前只是存在于人类科学的理论中，但黑洞这东西可是真被发现了的，那是能扭曲时空，破坏一切的天体，要是跟这种东西对上的话就他妈已经不是打架了，那是跟宇宙法则本身过不去。
“南域，曾被称为‘神域’。”奥丁的声音里带着某种古老的回响，“它是四域中最辽阔的疆土，而我即是南域的主宰者——奥丁，亦有称呼我为‘邪神’，或是‘虚空之王’。”
“用不着自我介绍了，”黑月瞥了他一眼，“咱俩也算老熟人了。那么北域呢？”
黑月问完这句话就感觉气氛有点不对了，所有人都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不远处的恩利尔不易察觉地打了个寒颤，而远处盘踞在巨门旁的因陀罗更是猛地抬起头，恶狠狠地瞪了黑月一眼，随即竟有些怂似的把巨大的尾巴蜷缩了起来。看着这庞然大物突然露出的这副模样，黑月莫名觉得它像条被踩了尾巴的狗。
“北域有什么问题吗？”黑月环视四周，众人脸上那种讳莫如深的表情让他心里不免有些突突，“你们怎么都跟见了鬼似的。”
“那里，在拉纳凯亚本就是禁忌之地。”奥丁的声音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对龙族而言，北域是生命的禁区，唯有一个存在能在那片死寂中存活。但也正是因为它，北域才是生命的禁地。”
“那个名字都不能提的北域之主？”黑月反应过来了，他一直觉得这位北域之主就像《哈利波特》的伏地魔，所有人都知道它，但没有人敢提起它的名字，哪怕是奥丁这种神明。
“正是。”奥丁微微颔首，却巧妙地避开了黑月追问的目光，“但我们最好别再深谈它了。”
他话锋一转，将话题引向更遥远的过去：“东西南北四域并立的格局维持了漫长到令我遗忘时光流逝的岁月，直到‘祂’的诞生。”
“祂？”黑月捕捉到了奥丁语气中那丝不同寻常的波动。
“祂是龙族历史上唯一一位真正的‘君王’，祂统一了龙族，将龙族持续不知多少年的纷争划上终结，也是祂开启了龙族真正称霸万物的时代，以绝对的力量征服一切。祂也是...”奥丁停顿了半晌，“这一切的起因，我想你已经早就知道那个名号了。”
黑月沉默着，没有作声。他当然知道奥丁指的是谁。那个名字如同一个无法摆脱的诅咒，回荡在相隔无数时空的每一个角落。在距离不知多少光阴的大燕，在拉斯维加斯的雷霆宫殿，在海上漂泊的波塞冬巨轮，任何与龙族相关的地方，都必然缠绕着这个令人战栗的阴影。
他与奥丁的目光在虚空中交汇，那个承载着毁灭与威严的名号，在此刻被共同确认：
“末日君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