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恒先前显然也并没有太关心这件事,听得齐宗所言,不禁与魏长乐对视一眼,都是吃惊。
“所以那些书信,都是庞嘉元向官府提供?”魏长乐愕然道。
勾结乱匪自然就是谋反之罪,这无论在哪个朝代,都是灭门大罪。
庞嘉元与庞家到底有多大的深仇大恨,竟然要让自己的族人死无葬身之地。
齐宗道:“具体情况属下也不知道。好像是官府先弄到了信函,之后传审庞家的人,庞嘉元这才做了人证。”
“好像?”魏长乐皱起眉头,“你不应该说模棱两可的话,而是要确凿的消息。”
齐宗顿时显出尴尬之色。
周恒道:“这样看来,可能是庞嘉元被判官府严刑审讯,他撑不住,这才出卖了家人。”
“他难道不知,一旦成为证人,整个家族就要毁灭?”魏长乐冷笑道:“贪生怕死之徒而已。”
周恒听出魏长乐话中音,小心翼翼问道:“不良将,你难道是怀疑庞家被冤枉?”
魏长乐在金佛一案中的表现,确实折服了监察院许多人。
周恒也是金佛案的参与者之一,对于魏长乐的办案能力,那是没有丝毫的怀疑。
魏长乐却没有回答,只是向齐宗问道:“庞嘉元现在在哪里?”
“这.....!”齐宗更是一脸尴尬,瞥了周恒一眼,带着一丝求助之色。
“你不知道?”
齐宗只能硬着头皮道:“庞家被定罪之后,女眷或被卖为奴,或送进了乐坊,产业被抄没一空。庞嘉元似乎被赦免,但忽然间就像是消失了,没人知道他的下落。”
魏长乐微一沉吟,才道:“我听市井传言,庞家遭遇横祸,与襄州商会有关联,你可知晓?”
“啊?”齐宗一怔,一脸茫然道:“这.....这个属下倒是不知......!”
魏长乐脸色陡然变得冷厉,丝毫不留情面道:“齐宗,你是真的不知,还是装作不知?”
齐宗被魏长乐冷厉的目光惊住,已经跪下,颤声道:“不良将,属下.....属下绝不敢欺瞒,是真的不知庞家一案与襄州商会有关。”
魏长乐冷笑道:“连市井走卒都知道的事情,你不知道?”
齐宗额头已经直冒冷汗。
周恒脸色也有些难看,皱眉问道:“齐宗,你们平时到底都干些什么?”
“卖油!”齐宗脱口而出,话一出口,知道失言,忙加上道:“卖油做掩饰,然后监察城中官员,打探情报。”
“你这分点有几个人?”
齐宗道:“除了属下,下面有四名夜丁。”
“我看你们监察官员是假,是真的在这里卖油吧?”魏长乐冷哼一声。
自从他在山阴知道大梁有监察院这个衙门存在之后,便觉得神秘非常,甚至一度认为监察院神通广大,无所不能。
到了神都进入监察院,所见所闻,虽然知道监察院也不是上天入地,但至少还是办事有效,掌握的情报确实不少。
所以辛七娘派出周恒,要安插在山南道的监察院人员暗中配合调查,却也是让魏长乐寄予厚望,一度以为有这些人的帮助,肯定不会无功而返。
但此刻却忽然意识到,比起神都的监察院官吏们,地方上这些人的能力明显差了许多。
齐宗一脸尴尬,却又不敢多言。
“总点在哪里?”魏长乐看向周恒,“总点那边可知道我们过来?”
周恒忙道:“暂时还没有过去惊动他们,我一直等着你过来安排。”
魏长乐也不犹豫,干脆道:“我们去总点。”
齐宗忙道:“属下带两位大人前往!”
“不用。”魏长乐道:“你的当务之急,是尽快查清楚庞嘉元的下落。”
齐宗连声称是,但明显底气不足。
从油铺侧门离开,两人都是戴着斗笠,前往总点。
“不良将也别生气。”走在这条颇为冷清的街道,周恒见魏长乐脸色不好看,只能道:“齐宗他们确实失职,该骂。只不过.....说句不该说的话,监察院最主要的职责,其实是监察神都百官,所以精锐几乎都布置在神都。地方上虽然也设了监查点,但他们的能力本就很一般。说到底,还是费用不足,每年拨下来的费用也不多,刚开始也许大伙儿还很有干劲,但时间长了,难免会懈怠。”
魏长乐瞥了周恒一眼,问道:“所以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周恒尴尬一笑。
“周兄,他们没有尽职,我确实很失望。”魏长乐神情却很是凝重,“但我最害怕的不是这个。”
“你的意思是?”
魏长乐犹豫一下,才道:“庞氏遭遇横祸,官方的说法是勾结乱匪。如果是外地人,听过之后觉得如此也倒罢了。但你也看到,襄阳虽然是山南道治所,但这座城也没那么大,襄阳本土人对各大豪族肯定很了解。此案里面真相如何,普通人也许并不清楚,但比起外地人,他们多少会略知皮毛。”
“有道理。”
“昨晚我听几个本地人谈及此案,涉及到襄州商会。”魏长乐低声道:“我不能说他们所言一定是真。但空穴来风,既然有人觉得与商会有牵连,那其中肯定有隐情。”
周恒若有所思。
“这桩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其实也没那么关心。”魏长乐道:“但市井俗夫都能知道其中与襄州商会有牵连,负责襄阳情报的夜侯却一无所知,你觉得正常?”
周恒尴尬一笑。
“若是如你所说,只是他们怠职,那倒也罢了。”魏长乐神色冷峻,“但如果齐宗是有意向我们隐瞒,这就严重了。”
周恒微微变色,道:“不可能吧?监察院条令严苛,若是欺上,辛司卿会扒了他的皮。”
“大梁十六道,分布的人手不在少数吧?”魏长乐叹道:“神都官吏众多,盘根错节,辛司卿要监察神都那帮京官就已经辛苦非常,她又不是神仙,天下各道所有的监察院人员她都能了若指掌?”
周恒眉头紧锁。
“她坐镇神都,她了解京外的情报,也都是监察院在地方上的属员送上去。”魏长乐目光冷厉,“譬如这襄阳,寻常的夜丁难道有资格向上禀明情报?刚才齐宗也说了,送上去的情报,都是每个月前往总点碰头,由总点向上呈报。这就是说,哪怕是齐宗,也没有单独与监察院那边联络的通道。”
周恒自然不笨,反应过来,低声道:“所以如果襄阳几名夜侯互相包庇,那么私下他们干些触犯条令之事,肯定也是难以送上去。”
“古话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魏长乐叹道:“齐宗这干人是否真的对监察院忠心耿耿,谁能保证?如果襄阳这边有人知道他们的存在,重金收买,那么襄阳众多重要的情报肯定是无法送到神都。他们可以编造各种情报,让朝廷以为山南这边一片太平,祥和无比。”
周恒握拳道:“他们真敢这么干,那就是不想活了。”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魏长乐淡淡一笑,“千万不要高估任何人的忠诚,也不要低估任何人的胆量。”
周恒却是被魏长乐这番话震惊的倒吸一口凉气。
他当然知道,今次自己跟随魏长乐前来襄阳的目的,就是为了调查独孤氏的财源来自何处。
这是一次极其隐秘的行动。
为了掩饰魏长乐离京的行踪,辛七娘在神都那边也是做了安排。
本来是要借助襄阳夜侯们的力量迅速查明一些线索,但如果事实真如魏长乐所言,襄阳的夜侯们已经被收买,那么魏长乐的行踪肯定是隐瞒不住。
可怕的事情就在于,独孤氏若能从山南获取大量财源,那么这里必然存在着独孤的势力。
魏长乐已经成为独孤氏的眼中钉,若被独孤氏得知魏长乐秘密前来襄阳调查,谁敢保证独孤氏不会顺势偷偷派人将魏长乐击杀在襄阳?
“此行任务,如果不能得到夜侯们的帮助,将难如登天。”魏长乐平静道:“如果他们只是怠职,倒还可以利用。但如果他们是被收买,我们却还要借助他们的力量,那就是自寻死路了。”
“那现在去总点做什么?”周恒一时反倒猜不透魏长乐的心思。
魏长乐脚下轻快,眼见得快要走到街口,停下脚步,望着前方,缓缓道:“这一切只是我的担心,并不是说他们肯定被收买。要调查线索,首先便要确保我们自己的安全,所以我们必须要确定,襄阳这帮夜侯,还值不值得信任!”
“岳子峰如果真的背叛监察院,我会亲手取下他的人头。”周恒目光也变得犀利起来,双拳握起,骤生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