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胥子泽点头,解释道,“此次殿试,考的主要是经世致用的策论。若单以文章才学论,理应是陶家表哥和二郎哥并列一、二位。但他们二人都因为与皇家、与你我的这层姻亲关系,早早便私下向我和父皇表明了心迹,不愿名列前茅,以免引人非议,说朝廷取士不公。”
“啊!竟是如此?”景春熙轻呼一声,她原本还暗暗期待着外祖家能再出一位风光无限的状元郎呢!听到缘由,她立刻明白了二郎哥和外祖一家的良苦用心和深远考量。
想必是觉得大将军府如今圣眷正浓,风头太盛,再加上与皇室、王府等多重紧密的裙带关系,为了避嫌,也为了家族长久的安稳,才主动做出了这样的退让。其中,恐怕也少不了外祖父、外祖母以及几位舅舅的意思。
想通了关节,她心中不免涌起一阵惋惜,为二郎哥那身未能完全展露的才华。但是……也罢,安稳比虚名更重要。
“我和父皇商议之后,最终定下了名次。给了二郎哥一个探花郎的功名,陶表哥则点为二甲第一名传胪。”
胥子泽轻轻摸了摸她的发顶,动作温柔,带着安抚的意味,“不过,他们二人真实的学识水平,以及殿试中所作的精彩文章,自然会有官员在士林间流传开来。那样好的锦绣文章,此刻想必已经张贴出去,供天下学子观摩品评了。”
“那就好!只要才华不被埋没就好。”景春熙闻言,心下稍慰。
自从经历过外祖一家被流放的那场磨难后,她对于名利得失也看开了许多。
她转而想到,“说起来,二郎哥与其进入翰林院按部就班地修撰史书典籍,倒不如跟着你出去历练,亲身参与运河开凿这样的实事,更能增长才干,造福百姓。那我得赶紧给二郎哥准备两个得力又可靠的、会武功的随从才行,明天一早就让人给他送过去。”
“我身边带着那么多护卫、暗卫,随行的金吾卫少说也会有一两百人,怎么?熙儿还是不相信你的孝康哥哥能护你兄长周全?”胥子泽故意捏了捏她挺翘的鼻尖,语带调笑。
“那怎么能一样!”景春熙拍开他的手,认真解释道,“二郎哥以前身边就只有两个伺候笔墨的书童,心思单纯。如今既然已经入仕为官,又要跟着你去办这等大事,身边总得有几个既能照顾起居、又能护他安全、还能帮忙处理些杂务的自己人才显得周全,也用得顺手。”她一边说,脑海里已经开始飞速盘算着身边有哪些合适的人选,两个可能不够,必须得四个。
就在这时,楼梯方向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刻意放柔的脚步声,想来是小雨还是浦哥儿见时辰不早,又不敢贸然打扰,正蹑手蹑脚地上来探看情况。
两人被这脚步声惊动,不约而同地转头望向窗外,这才发现廊下早已燃起了明亮的灯笼,昏黄温暖的光线透过窗棂洒进来一片。他们惊觉彼此竟在屋里独处、相拥而眠了足足好几个时辰,从午后直至华灯初上。
意识到这一点,两人脸上都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赧然,随即迅速起身,整理略有些凌乱的衣袍和鬓发。
“红粉,摆饭!”景春熙率先整理好自己,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微促的呼吸,这才拉开房门,对着外面清脆地唤道。
虽然状元头衔没有预料中一般落入景大将军府,但是二郎景从光和女婿陶承睿均同届位列前四,而且两人皆是弱冠前后的少年英才,这般一门双杰的盛况,在大庆朝的历史上又是闻所未闻的佳话。
正是因为太子要马上抽走景从光,高中一甲二甲的学子游街后的当日下午,状元、榜眼、探花三人就直接由吏部下达文书,钦定为正七品翰林院编修。
这道任命来得格外仓促,打破了以往进士观政三月再授职的惯例。
除状元直接留在翰林院当值外,景从光和榜眼陆云天更是受命四日后跟随工部官员——实则是以太子为首的团队——去往南方规划、督办兴修运河事宜。
这道突如其来的调令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朝野间激起层层涟漪。
这件事,景春熙也只是从胥子泽口中提前一天知道,再怎么快马加鞭传回大将军府,那边也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为二郎准备行囊的庄氏自己焦头烂额,对着清单反复斟酌,列出了长长的单子,从文房四宝到应急药材,从四季衣裳到便携寝具,生怕遗漏了半分。
她亲自盯着下人收拾箱笼,又急着差遣心腹管事去京城最好的绣坊加急定制十几套轻薄透气的夏衣,还有耐脏耐磨的束衣束裤。
整个院落人来人往,仆从们小跑着穿梭于廊庑之间,这般忙碌景象,倒像是要把整个将军府都搬去南方似的,事事皆想具备,样样都要周全。
最令她懊恼的是,二郎年纪也不小了,本打算科举后就办个春日宴,广发请帖邀各家府上适龄的贵女前来赏花品茗,让他跟姑娘们多见见面,好把亲事定下来。
如今这突如其来的远行,把所有计划都打乱了,现在是无论如何都来不及了。
“母亲,听说这一去就得三五年,二郎眼看就十八了,到时回来都二十有三了,这般年纪在京中世家子弟里早已成家立业,可不就迟了么。”庄氏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声音里带着哽咽,“这可如何是好?”
她刚指挥着丫鬟们将新赶制出来的六套杭绸直缀仔细叠进行李箱,又忙着嘱咐小厮去药铺采购上好的藿香正气丸,这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老夫人院里,顾不得整理微乱的鬓发,只顾得唉声叹气,连最爱的雨前龙井都品不出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