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到了古宅时,差不多就把账对清楚了。
当时的掌事,也就是现在家主的叔叔原本在接手古宅之时,就和前代掌事商定了,闫怀谨只是卸任外出为古宅寻更好的出路。
但没想到闫怀谨离开古宅之后,事情并未如同他们早先设想好的那样顺利。
闫怀谨将曲老带入朝中之后,大部分古宅相关的事宜便交托给了曲老。之后,闫怀谨回古宅的时间越来越少,以至于古宅这边都认为前代掌事抛弃了他们。
要命的是,闫怀谨出事之后,曲老面上没受多大影响,但实际跟闫怀谨在位时的情况相比是一落千丈。
这个时候,早前离开的徐昶出现在了盘龙镇。曾经在宅中被人看不起的铁匠,现在摇身一变成了礼部尚书得意门生。
这让掌事觉得寻找门路的事也未必只有闫怀谨这种天纵奇才做得到,普通人也可以。
尤乾陵不理解,问掌事为何不放了宅子里的人,让他们自由来去。
家主讳莫如深,含含糊糊地避讳了一句,祖训如此,进宅子前大家都做好心理准备,规矩哪能说坏就坏了。
尤乾陵直觉这曲家宅邸没有他们现在看上去这般简单。
他们究竟为何要建在登天峰里,为何要如此封闭——会不会和祭天台有关?
或者跟他母亲有关?
家主见糊弄不过去,便跟他讲了关于登天峰曲家祖先祖训由来。很简单的故事,尤乾陵也听过偃师妄图以己身神迹造福苍生,最后被帝王私欲逼得避世的故事。
听完之后,尤乾陵忽然觉得闫怀谨之所以选择和古宅断开,是不是另有隐情?
说不定真的和祭天台下天机阁底的那九座坟,和已经身亡的前代长公主有牵连。
——
闫欣远远看到古宅,就停下了和顾全掰扯。顾全是个医士,鼻子很灵,离得远时便闻到了空气中夹杂的臭味,他特意给自己和闫欣戴上了罩住口鼻的布帕。
闫欣却拒绝,快跑了两步,将布帕塞给了尤乾陵。
“顾哥说,您用得到。”
尤乾陵皱着眉看这灰不溜秋的布,递回去说:“太丑。”
闫欣:“……”惊偶扑在他脸上的时候怎么没见他嫌弃丑。
顾全笑着上来,说:“爷您就将就一下吧,我这跟班自己不用,特意留给您的。”
尤乾陵挑眉,一脸‘我是将就的人’吗?却没再将布帕丢回去,而是随意地收进了衣袖内,姿态自然地和闫欣说:“方才和家主谈论了一下三年前案子的相关。”
闫欣看了一圈四周的人,问:“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尤乾陵淡定地超顾全说:“本王听跟随跟来的医士吩咐有什么不对,你一个跟随插什么嘴,一边候着去。”
顾全低声嘀咕:“这话要真是跟我说,我要感激涕零了。”
尤乾陵接着说:“一会让家主带人分散四处去寻留在宅子里的尸体落脚之地,顾全从曲晚那要到了地方。”
“你去探那些尸体,我带她去工具房。”
闫欣回头看顾全,问:“怎么不告诉我?”
顾全别开眼,不想解释。
尤乾陵却是没有半点不耐烦,低声说:“你也有点数。一个曲晚你就想直接把徐昶大卸八块了,看到那么多尸体,照你的脾气,没有亲手撕了徐昶都算心情好了。”
闫欣没有吱声。
家主先一步带着人进宅子里,尤乾陵刚吩咐完他恰好回来告诉尤乾陵里面无事,可随意进去查看。
尤乾陵便指着顾全,和家主道:“跟着他走,会给家主一个大惊喜。”
家主给他说得一头雾水,下意识想问清楚。
蒋原却上来推了他一把,说:“我陪着家主走一趟吧。”
尤乾陵看着他们走远了,家主还在那嘀咕问:“我怎么觉得哪里不对劲?平南郡王看着好像比我们知道的还多。这儿还是我们曲家的登天峰吗?”
蒋原安抚道:“那徐昶怎么说也是官场中人,他的底细,锦衣卫自然比我们清楚。”
家主听到那三字,才恍然回神。
“对哦,郡王爷坐镇北镇抚司呢,我怎么老是忘了……不过,他那模样,确实让人难以和北镇抚司联系到一起。圣上怎么想到让自己唯一的外甥去那种鬼神皆惧的地方。”
蒋原:“……您少说两句吧。”
家主当即回神,捂住了自己的嘴,小心翼翼地回了下头。
恰好对上尤乾陵那张笑得像冬天冰雪的脸。
家主像兔子似得蹦一下跑了。
顾全往尤乾陵跟前迈了两步,小声吩咐闫欣。
“记好了,分寸。”
闫欣:“……知道了。”
顾全又给尤乾陵一个别有深意的眨眼,给足了暗示。
尤乾陵:“……”
闫欣高高兴兴地挥手将人送走了,回头和尤乾陵说:“你身边的人是不是多少都有些不正常?”
尤乾陵前面见这两人饱含深意地相互行礼之后,便各自转身,各干各事去了。
那模样才叫病得不轻,他边往前走边问:“往哪儿走?”
闫欣小跑了两步跟上来,说:“笑偶在那边等着了。”
尤乾陵实在没想到,这出门跟了这么一大帮人出来,这人还能随身带着她的偃偶。
“没你的偃偶办不了事吗?”他嫌弃道,“带我出来是拖累您了吗?”
闫欣给他的阴阳怪气整得立了一身寒毛,安抚了好一会才问:“出门办事,身边有个趁手的工具用,您不觉得很好吗?”
尤乾陵一时间分不清她这是阴阳自己,还是有话直说。
闫欣带着人到了院子附近,笑偶果然就站在路口。但闫欣发现笑偶的站位有点奇怪——上次她来工具房附近的时候,她就发现了笑偶一直站在外面,反而是惊偶跟着她进门。
“您稍等一下,”闫欣叫住了尤乾陵,几步走到笑偶跟前。笑偶仰头看着她,抬起一只手抓在了她的腰侧。
这是笑偶要给自己带路的意思。
可工具房就在这边啊。
她迟疑地伸手,笑偶便爬上了她的肩。闫欣相信笑偶的洞察力,它要带自己去的地方,必定比工具房内藏着的东西更加重要。
“爷,”她回头朝尤乾陵正色道,“我们去另外一个地方。”
笑偶一路往古宅深处走。
尤乾陵习惯性四下警惕,他难得严肃地问道:“先前询问家主的时候就觉得曲家隐瞒了什么事。你竟然一点没察觉?”
闫欣道:“我极少在宅中走动。父亲带我过来次数并不多,大多时候我也都在外宅那边,即便是偶尔进来了,周围也是跟着人的。”
她本来就不喜欢这个地方,后来自己也一直往外跑。
尤乾陵联想到了祭天台的三部分,道:“第一次听说祭天台一月出图纸时,我当时就惊叹,到底什么样的天才能做到这种事。”
闫欣笑说:“现在事后诸葛亮一下,觉得是父亲早有准备对吧。”
尤乾陵道:“你也是这样想的,对吧。”
闫欣道:“在这次进天机阁之前……不,更早之前,在遇到阿迷之前,我从没怀疑过父亲对朝廷的忠心,一直坚信他只是单纯地被奸人所害。”
她从没想过对父亲的忠义会有一天变成现在这种可能父亲是别有用心的念头。
尤乾陵诧异。
“现在怀疑了?”
闫欣摇头,说:“现在只觉得我对人性这种东西了解的太过片面了。人有圆有扁,有高有矮,有胖有瘦,有美有丑。任何人事物都是相对评判,没人可以永远不错。”
尤乾陵震惊于闫欣竟然还会这么想,以为她要开始反省了。
没想到她接着说:“但是别人的评价关我什么事呢?”
尤乾陵愣了下,一时间没从闫欣这大拐弯的话中回神过来,他问道:“所以呢?”
闫欣道:“所以我不怀疑啊。我自己做的事,肯定有人不认同。那关我什么事。我自己觉得那值得就可以了。”
尤乾陵恍然大悟——这人说这么多原来就是为了回答自己前面那句质疑的话。
“我是不是该荣幸你竟然因为我一个反问想了这么多。”
闫欣觑了他一眼,心底有点虚。
前面顾全的那番话到底还是对她产生了一点影响——从前她一直觉得反正自己这点小爱好只要不让尤乾陵知道,绝对不会触到他的逆鳞。
但不知不自觉当中,她发觉自己在尤乾陵面前失去了警惕心。
这对她来说可未必是好事。
喜欢是一回事,威胁到自己小命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尤乾陵立刻发觉闫欣的状态不太对。
虽然她依旧保持了自己印象中一贯的专心致志,但他一向神经过敏,能轻易感觉到自己注意的人在做一些别扭的小动作。
比如现在。
闫欣总是横冲直撞的性子,忽然没了。她一直都很小心地跟在自己身侧,自己有任何风吹草动,她会下意识将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
弄得尤乾陵觉得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了,这人终于注意到了自己的存在。
不过说实在的,他大概有点受虐倾向,看到闫欣围着自己转,让他生出了一点很受用的感觉——明明在盛京当中,也没几个人能无视自己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