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欣不是个对已经决定的事会反复思虑的人。既然做下了决定,她只会自己做好调整,接着按照她调整好的方向继续走下去。
人只要活着,就有希望。路若是走不下去了,再另寻他路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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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乾陵却相反,他看着金贵,从前身份尊贵几乎没有得不到的东西。但母亲死后崇明帝将他养成了个患得患失的人。
闫欣这头已经将情绪全部收好,跟着笑偶站到了槐树下。他还沉浸在闫欣方才站在自己面前,跟自己低头的模样。
冲击性太大,他一时缓不过来。
心底总在担心人家在敷衍自己。
闫欣喊了他一声,指着槐树招呼他过去谈正事。
尤乾陵看着她一脸淡漠,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的模样。他不由自主地在心底打突,心想不会真在玩自己吧。
闫欣招呼完之后径自绕着槐树走了一圈,抬头想说点什么,发现尤乾陵还站在原地沉思。
“还有什么事要说吗?”她朝尤乾陵问道。
尤乾陵摇头。
闫欣看了他一会,看懂了他脸上的迟疑,说:“既然说好了,我就不会反悔。这点您放心吧。”
尤乾陵吐出一口气,嘀咕说:“我不是怀疑你。只是觉得……”他从来没对闫欣用过这么强威胁。
闫欣也觉得尤乾陵这次过激了,在她看来,他们还没有走到逼不得已要牺牲点什么的地步。
她也能理解,天机阁内的事刺激到了这位郡王爷,让他犯病了。
但能理解,不代表她赞同对危险反应过激。
她不会后悔或者觉得自己做错了。
每次都是她自己决定要走的路,即便是重来一次,她依旧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我不会后悔天机阁内临时做下的决定,”闫欣郑重说,“让郡爷担心,这件事如果无法避免的话,那就只能让郡爷多担待一点了。”
这是她最不客气的话了。
听着就不靠谱,可尤乾陵听完内心的一点忐忑竟然消失了。
“你没说死也没关系。”
闫欣底气十足道:“我以前同您说过的吧,我不会轻易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险。”
还是那个没什么可以禁锢得住的闫欣,他转了身,迈步到她身侧,无奈地说:“我这么拼命,到头来像是傻子。”
闫欣诧异地问:“拼什么了?我看您对付我当真是游刃有余,还知道让我选。我有的选吗?”
尤乾陵自己也不明白当时是怎么想的,只觉得这是自己最后的手段了。他从来就不是敢赌的人,但为了闫欣,他只有一个念头。
就赌这一次。
“不过,您这一手也算是推了我一把,”闫欣说,“在尤府里我时常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大家的性情都一目了然,出什么事都很自然地有人担忧。就我别扭,我行我素,生怕别人知道我的死穴。”
“我经常就想我这人的性情真的太差了,不服人管,又爱自作主张。所以我爹娘才会狠心丢下我。”
尤乾陵微愣,说:“这世上有很多爹娘能狠下心,但我觉得闫尚书不是那样的人。他为了你安排了那么多,谁都看得出来他有多不舍。”
换做从前闫欣一定会反驳,但现在她已经亲身感受到了父母亲最后留了些最为宝贵的东西。
“那时候还不知道,回来这里才体会到这些。我现在也懂得有些话不能不听的道理了。”闫欣看着那棵郁郁葱葱的槐树喃喃道。
这话听着十分艰涩难懂,但尤乾陵是个自我代入,擅长思考的小能手,他闷声不吭地沉默了一会,忽然笑了一下。
闫欣一边和尤乾陵絮絮叨叨地说着话,一边盯着笑偶在院子内走了一圈,最后蹲在了院中唯一的一棵槐树下。
尤乾陵停了下来,指着他说:“发现了?”
闫欣立刻跟上它站在树底下,抬头看了一会,回头和尤乾陵说:“有机关,您站远些。”
尤乾陵却选择站在她身旁,说:“不了,这儿就挺安全。”
闫欣:“……我觉得您还是保持之前的模样比较好。现在这样给我造成很大的负担了。”
尤乾陵理直气壮地说:“前面说得冠冕堂皇要弥补我,说完才多久?我的面子一点都不值钱啊。”
闫欣伸手将他推开了一点,却也没有推太远。她仔细衡量了一下距离,才说:“我不要面子不也活得很好。”
尤乾陵倒也没有得寸进尺,说:“别人的面子我不知道,平南郡王的面子是无价之宝。……说正经的,你就当我也是早晚都要面对这些东西的人。让我也学一点。”
说完,他又想起了工匠之间的忌讳。
“不成吗?”
闫欣疑惑道:“想学我都可以教。不过三姐说您不喜欢这些。不喜欢没必要勉强学,我会就行。”
在别的方面,尤乾陵默默无闻地替自己解决了不少事。在自己擅长的领域,闫欣总想大包大揽一下,显出自己并非无用。
尤乾陵道:“三姐知道什么啊?除你之外,这世上还没能让我知无不言之人。”
闫欣问:“所以?”
尤乾陵接过话头。
“下次和我有关的问题劳驾来问我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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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乾陵说得有道理,他们即将要面对天机阁底的东西,一无所知的后果就是一路被动挨打。
天机阁内那七日足够给尤乾陵等人上一堂刻骨铭心的课了。
既然要教就要看得仔细,闫欣凑近槐树根系盯了许久。
槐树之下的机关比她想象中简单,但开启却很繁杂。
她不经常来这里,可也算来过。……却对这东西毫无印象——它如此不起眼,自己不曾注意也很寻常。
……可惜,闫欣并不觉得这么顺其自然的念头是对的。
首先,槐树下有机关宅邸内知道的人并不多。
其次,简单带诱导性的机关都有杀伤性的设置。
最后,底下一定藏了这个宅子最大的秘密。
尤乾陵忍不住凑上来一起看了一会,问道:“你觉得会藏什么东西?”
闫欣思索了一阵,心底有了想法便说:“偃偶机芯的可能性很大。这东西从未流传出去过,说明历代掌事对它的存在是完全秘而不宣的状态。”
“另外就是将会用机芯的曲晚困在古宅中无法离开的模式,证实了机芯的控制是固定范围。”闫欣拍了下槐树,“这棵树就在古宅中心点。”
经过了和曲晚对峙,知道了机芯的存在之后,她基本对古宅在做的东西已经有了初步的猜测。全知全能的神人并不存在在在这世上,自古以来许多伟业也不是由一人所创。
既然曲家参透的偃术首先想到的是给世人造福,那么他这个举动的背后,必定是因为偃术需要世人的支持才能将自己的技艺发挥到最大的效能。
所以,他才会在当时如此积极地行走世间。
但从结果来看,这个方法不好。
世间的欲念,能支撑起一切可能性,也可以摧毁一切可能性。
于是曲家的祖先选择了避世,同时通过自己在外建立的人脉,给世人送一点不会引起任何麻烦的恩惠来维持他所需要的资源。
而随着时间的流逝,经历了一代接着一代偃师的努力,他们做出来的东西逐渐接近了祖师爷们想要的程度。
但是他们发现这东西根本不能现世,它是个巨大的灾祸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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闫欣抬头看着那颗参天的槐树,喃喃地说:“民间常有鬼神之说,槐树最易吸人精魄,其枝干为人骨,百叶为血肉。常在月夜化作人形。”
尤乾陵道:“大白天说鬼故事?”
闫欣蹲下来,一只手摸着笑偶的头,低声道:“去把惊偶带过来。”
尤乾陵看着笑偶出去,才站到了闫欣身旁,问:“我还以为你今天没带他。”
闫欣特地给尤乾陵解释道:“先前我同您说过怀疑有人在惊偶身上动了手脚。那人想也不可能单纯只是帮我给惊偶做个保养。涉及到古宅内机密的事,还是要谨慎些。”
尤乾陵明白她的用意。
“那现在呢。”
闫欣道:“现在没必要了。这东西要惊偶才能开得了,笑偶和我们的力气都不够。”
尤乾陵一开始还觉得闫欣是在夸大其词,他探头看了一眼闫欣盯着的某一处,发现槐树的树根处有一块明显翘起的树皮,他下意识朝那伸手。
闫欣一把抓了他的手。
“别动。”
尤乾陵反手握住了她,问:“很危险?”
闫欣觉得尤乾陵的手温有些低,想着这山间果真还是冷了些。尤乾陵前阵子刚生完病,身子估摸着也没那么快痊愈。
她当即回握过去,同时细致地给尤乾陵解释。
“机芯铁制,和偃偶躯壳木制不同。这儿也不算特别隐蔽,您应该也发现了这棵槐树四周都保持地很完整。这就说明它这个伪装本身就具有欺骗性。这种带有伪装性,会让人想去翻一下的东西,忽然碰触,丧命的可能性很大。”
尤乾陵对于闫欣这种直接不扭捏的表达亲近非常享受。然而听完她的解释,却发现她真的警惕性太高了。
这得经历了多少,才会产生这种下意识的反应。
这时地面传来了震动,闫欣立刻回头,她将握尤乾陵的手收了回去,精准将一双从槐树下伸出来的小手握住。
笑偶先现身,并且快速把一个黑沉的铁匣子塞进闫欣怀里。
她还没反应过来,笑偶便被大力推飞了出来。惊偶随后现身,二话不说朝笑偶凶狠地扑过去。
尤乾陵:“它们打起来了。”
闫欣全神贯注盯手里的铁匣,敷衍道:“随它们打,打坏了我再来……”
她语调顿时变了。
“爷,我想我们猜错了。惊偶身体里的那张纸条上所写的,并非盘龙镇上的茶馆。”
尤乾陵转身,看到闫欣抬起手将铁匣放在自己眼前。
上面写着蓬莱之居。
闫欣脸色变得微沉。
“他们是冲着这个机芯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