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首关前这场堪称惊世骇俗的大战,其动静之大,宛如一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涟漪迅速扩散,早已惊动了附近来来往往的江湖客。
不仅如此,天龙寺此次前来的随行武僧以及众多杂役,也都被这激烈的战况所吸引。
然而,他们深知那剑气纵横之处危险重重,宛如一片致命的雷区,谁也不敢轻易靠近那核心区域,只能纷纷聚集在更远的山坡上、树后以及岩石旁。
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如同被无形的绳索牵引,眼神中满是紧张与好奇,屏息凝神地观望着这场震撼人心的战斗。
一时间,四周人声鼎沸,各种各样的议论声如潮水般涌动,共同交织出一场场外之人精彩纷呈的心路历程。
比武一开始的时候。
“嘿!都睁大眼睛瞧好了!”一个穿着靛蓝扎染对襟短褂、腰间挎着镶嵌银饰的锋利弯刀、典型大理本地人打扮的粗豪汉子,激动得唾沫星子乱飞,手指几乎要戳破空气,直指场中那六个明黄袈裟的身影。
他黝黑的脸上涨得通红,仿佛自己就是天龙寺的一员,声音洪亮得压过了周围的嘈杂:
“看见没!是天龙寺的六位神僧!本因方丈!枯荣大师!还有本观、本相、本参、本尘四位尊者!一个不少,全在这儿了!”
他环视四周,眼神里充满了“你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优越感,“这可是我们大理段氏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是护佑国祚、镇压南疆气运的真佛活菩萨!”
他猛地一拍大腿,唾沫星子溅到旁边人的脸上也浑然不觉,开始绘声绘色地科普起神僧们的“光辉战绩”:
“知道当年吐蕃那个狂得没边儿的国师鸠摩智不?一身火焰刀功夫号称西域无敌,跑到我们天龙寺,鼻孔朝天,要强索六脉神剑的剑谱!那架势,啧啧,恨不得把寺庙都掀了!”
汉子模仿着鸠摩智的傲慢姿态,随即又换上无比崇敬的表情,“结果怎么样?就是本因方丈他老人家!率领几位神僧,布下剑阵,硬生生把那个吐蕃狂僧挡在了牟尼堂外三天三夜!打得他灰头土脸,最后连根毛都没捞着,夹着尾巴滚回了吐蕃!那一战,可是护住了我大理国宝,扬了我大理国威啊!”
他挺起胸膛,仿佛自己亲历了那场大战。
“还有枯荣大师!”他压低声音,带着一种分享惊天秘密的神秘感,指着那位半边脸枯槁半边脸红润的老僧,
“看见大师那脸没?
那就是传说中的‘枯荣禅’!
神鬼莫测!一念枯,万物凋零;一念荣,生机勃发!
听说当年有邪派高手潜入寺中偷学武功,被枯荣大师看了一眼,半边身子瞬间就枯朽如老树皮,半边身子却气血逆冲差点爆开!
当场就跪了!这功夫,简直通神了!”
他越说越激动,挥舞着手臂:
“至于其他几位尊者?
本观尊者的商阳剑,刚猛霸道,能熔金化铁!
本相尊者的中冲剑,堂堂正正,气贯长虹!
本参尊者的关冲剑,阴柔绵长,专破护体罡气!
本尘尊者的少冲剑,灵巧多变,鬼神难防!
他们哪一位单独拎出来,放在中原武林,那都是开宗立派、跺跺脚江湖都要抖三抖的绝顶大宗师!
是咱们大理武林的泰山北斗!”
他这番唾沫横飞的吹捧,立刻点燃了周围大理本地人的狂热情绪。
“没错!神僧无敌!六脉神剑天下无双!”有人振臂高呼。
“有六位神僧在,管他什么天下第一,都是土鸡瓦狗!”旁边一个背着竹篓的老农,激动得胡子直翘,仿佛有了神僧撑腰,自己也与有荣焉。
“就是!萧峰算什么东西?一个契丹人!再厉害能厉害过咱大理的镇国神功?六位神僧出手,一人一指头都能戳死他!”
一个年轻的武僧打扮的人,满脸狂热地附和着,看向场中六僧的眼神充满了无条件的崇拜,仿佛那不是人,而是降世的神只。
“快看快看!神僧们要出手了!那萧峰死定了!”
有人兴奋地指着场中开始凝聚的剑气光芒,仿佛已经看到了萧峰惨败的画面。
甚至有人当场就朝着天龙寺六僧的方向合十躬身,口中念念有词,祈求神僧保佑。
整个大理本地人的圈子,弥漫着一种近乎盲目的、对天龙寺六僧及其六脉神剑的无上崇拜和必胜信念。
他们沉浸在“神僧无敌”的狂热氛围里,仿佛萧峰的存在本身,就是对大理神圣武学的一种亵渎,而六位神僧联手,必将以雷霆万钧之势,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契丹蛮子”彻底碾碎!
空气中充满了对即将到来的“神罚”的期待和兴奋。
“那萧峰呢?听说他是天下第一?”一个初出茅庐、背着把普通长剑的年轻江湖客,带着几分好奇和敬畏,小心翼翼地向身边人打听。
他这句话如同水滴落入滚油锅,立刻激起了更热烈的反应。
“天下第一?哼!”旁边一个留着两撇精心修剪的山羊胡、穿着洗得发白的绸衫、看起来颇有几分“江湖阅历”的老者,立刻嗤笑一声,声音又尖又利,充满了不屑。
他慢条斯理地捋着自己那几根稀疏的胡须,仿佛在指点江山:
“毛头小子,懂什么天下第一?江湖传言,十句有九句是放屁!”
他斜睨了那年轻人一眼,带着一种“老夫吃的盐比你吃的饭还多”的优越感。
“萧峰此人,武功嘛,确实是有两下子。”他故意顿了顿,吊足了周围人的胃口,“传闻他那降龙十八掌,刚猛绝伦,掌力能开碑裂石,倒也不是假的。聚贤庄一战,杀得人头滚滚,确实凶悍。”
他承认萧峰的武力值,但语气却像是在描述一头危险的猛兽,而非一位顶尖高手。
“但是!”他话锋陡然一转,声音拔高,伸出枯瘦的手指,用力地点着场中那六个岿然不动的明黄身影,
“猛兽再凶,架得住猎人的陷阱和刀枪吗?
双拳难敌四手,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更何况,他现在面对的是什么人?
是六位!六位精通一阳指的无上神僧!他们现在用的又是什么?
是大理段氏压箱底的镇国绝学——六脉神剑!”
他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都喷了出来:
“六脉神剑是什么?小子,今天老夫就给你开开眼!”
他环视一圈,看到众人都竖起耳朵,更加得意,
“那可是传说中的无形剑气!
杀人于百步之外!指头这么一抬,嗤——!
一道剑气过去,任你金钟罩铁布衫,都得透心凉!
而且这还不是一道,是六道!六位神僧,每人精通一路神剑,六剑齐发,那是什么场面?那是天罗地网!是神仙来了也插翅难逃的绝杀之局!”
他用力一拍大腿,下了定论:
“萧峰?哼!他今天就是踢到了一块烧红的、带着尖刺的万年玄铁板!
不把他硌得粉身碎骨、烧得灰飞烟灭,老夫就把这撮胡子揪下来给你下酒!”
他指着自己珍视的山羊胡,信誓旦旦,引得周围一阵哄笑。
“老前辈说得太对了!”
“就是就是!什么天下第一,在咱们大理的神功面前都是纸老虎!”
“六位神僧联手,天下无敌!萧峰算个什么东西?一个契丹蛮子罢了!”
“看他那傻大个的样子,待会儿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众人被老者一番极具煽动性的话鼓动得热血沸腾,纷纷附和,看向场中六位神僧的目光,充满了近乎迷信的敬畏和绝对的笃定,仿佛胜利已是囊中之物。
而看向萧峰的目光,则充满了幸灾乐祸和毫不掩饰的轻视,仿佛在看一个不自量力、即将被碾成齑粉的可怜虫。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集体性的、对“神僧”力量盲目崇拜和对“外来者”萧峰必然失败的狂热期待。
在喧嚣鼎沸、几乎一面倒为“神僧”摇旗呐喊的人群边缘,只有两个身影显得格格不入。
角落里,一个背着沉甸甸、漆面斑驳药箱的游方郎中,眉头紧锁,眼神却异常精明锐利,如同经验丰富的猎手在审视猛兽。
他仔细地观察着场中那个被六道恐怖气息锁定的魁梧身影——萧峰的气息沉稳如渊,面对如此绝杀之局,眼神中竟无半分慌乱,反而隐隐带着一种……探究的兴奋?
郎中捻着自己稀疏的胡须,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和笃定,对身旁的同伴说道:
“萧峰此人…不可以常理度之。聚贤庄血战,老朽曾远远望过一眼…他的内力修为,怕是早已…臻至化境。这六脉神剑虽强,但想以此败他…难!难啊!”
他连说了两个“难”字,语气沉重,显然并非妄言。
他身旁,是一个沉默得如同岩石的中年汉子。汉子身形精悍,皮肤黝黑,腰板挺直如枪。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腰间斜插着的一对乌沉沉、闪烁着冷冽寒光的判官笔,笔尖打磨得异常锋利。
此人一看就是手上功夫极硬、经验老到的实战派。
他听了郎中的话,只是微微颔首,目光如电,死死锁定场中的萧峰。
当看到萧峰面对六脉齐射的恐怖威压,非但没有后退,反而摆出太祖长拳的起手式时,汉子紧抿的嘴唇似乎动了一下,吐出四个字,如同金铁交鸣,斩钉截铁:
“萧峰,不败。”
这四个字,蕴含着他无数次生死搏杀中磨砺出的直觉和对顶级高手气场的精准判断。
然而,这两句在喧嚣中显得格外微弱和“不合时宜”的判断,却如同投入滚油锅的两滴冷水,瞬间引爆了周围狂热人群的反弹!
“哈哈哈!!”刺耳的哄笑声如同潮水般涌来,瞬间将两人淹没。那个留着山羊胡的老者笑得前仰后合,指着郎中,眼泪都快出来了:
“老郎中!你怕是走江湖走糊涂了吧?还是被萧峰那点凶名吓破了胆?化境?哈哈哈!在六脉神剑面前,什么化境都是纸糊的窗户,一捅就破!”
旁边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更是毫不客气地推搡了沉默的判官笔汉子一把,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他脸上:
“喂!玩笔的!你刚才说什么?‘萧峰不败’?放你娘的屁!我看你是被吓傻了说胡话呢吧?六位神僧在此,他萧峰今天要是能囫囵个儿地走下这龙首关,老子名字倒过来写!”
“就是!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懂不懂什么叫六脉神剑?懂不懂什么叫六位大宗师联手?”
“还‘不败’?等着看吧!萧峰能撑过第一轮六脉齐射,老子当场把这块石头啃了!”
有人指着脚下脸盆大的青石,信誓旦旦地叫嚣。
“我看他连三息都撑不住!第一轮剑气过去,就得变成筛子!”更多的人加入了嘲讽的行列,看向郎中和判官笔汉子的眼神充满了鄙夷、不屑和看傻子般的怜悯。
那游方郎中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想要争辩,但看着周围一张张被狂热扭曲的脸庞和铺天盖地的嘲讽声浪,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不再言语。
他知道,在群体性的盲目崇拜面前,任何理性的分析都是徒劳的。
而那沉默的判官笔汉子,面对推搡和辱骂,只是身体微微绷紧了一下,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眼神却更加冰冷锐利。
他并未理会那些聒噪,只是将目光更加专注地投向场中,握紧了腰间的判官笔,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相信自己的判断,也做好了随时应对可能的混乱的准备。
两人如同怒海狂涛中的两叶孤舟,被汹涌的、名为“神僧无敌”的狂热浪潮包围、冲击、嘲讽。
他们的声音被彻底淹没,他们的判断被嗤之以鼻。
在绝大多数人眼中,萧峰的结局似乎已经注定——在六脉神剑的无上神威下,灰飞烟灭!
而这两个“不识时务”的家伙,不过是这场“神罚”盛宴前,供人取乐的小丑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