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牛闯下的祸，像块石头砸在龚箭心上。当天下午，他就拿着检讨，径直去了团部。
康雷团长的办公室门没关，里面传来钢笔划过纸页的沙沙声。
“报告！”龚箭立在门口，声音笔直。
康雷抬头，把钢笔往桌上一放，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等龚箭坐下，他才拿起桌上的事故记录，眉头拧成了疙瘩：“龚箭啊龚箭，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国防大学在读博士，喝过洋墨水，军区树的标兵，”康雷的声音里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手指敲了敲桌面，“想搞训练创新，想抓实战化，有的是办法！为什么非要冒这种险？是在玩花活吗！？”
龚箭坐直身体，语气严肃：“报告团长，我不是在搞花活。新兵需要勇气淬炼，实战里比这危险的情况多了去了，现在不练，以后上了战场就是送死！”
他把早就准备好的训练方案递过去，一条条解释得条理清晰。
可康雷根本没接方案，只是盯着他：“我不了解你？从你当新兵蛋子，到考军校、出国深造，再回铁拳团当指导员，你哪点心思我摸不透？”他突然提高声音，“但安全是紧箍咒！我天天强调，月月讲，不管你训练多出色，安全出问题，一票否决！这个道理你不懂？”
“报告！我懂！”龚箭猛地站起来，腰板挺得笔直。他深吸一口气，放缓语气，结合之前的训练数据，把新兵勇气不足的问题摆出来：“二牛的情况不是个例，很多新兵连真枪都不敢碰，更别说面对装甲装备了。这次虽然有惊无险，但也敲了警钟——我的预案确实有漏洞，我愿意接受处分。”
康雷看着他紧绷的侧脸，沉默了几秒，最终拿起笔在处分决定上签了字：“我希望你把处分当成鞭策，训练还要继续搞，但要有度！”
“是！”龚箭接过处分决定，敬礼后转身离开。
回到训练场时，老黑正带着新兵练障碍跑。铁丝网、高墙板、独木桥，一连串障碍下来，男兵们大多气喘吁吁，有的甚至在高墙板前犹豫半天，才咬牙爬上去。
柳如烟混在队伍里，动作不快不慢，刚好卡在中间位置。过铁丝网时，她弯腰匍匐，身体贴地的角度刚好避开铁丝，既没像何晨光那样迅速利落，也没像其他新兵那样磨磨蹭蹭。
爬高墙板时，她手臂微微用力，脚蹬墙板的落点精准，脸上连点吃力的表情都没有，反而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松弛。
老黑叉着腰站在旁边，凑到刚回来的龚箭身边：“指导员，你看柳如烟，这几天成绩一直中等，之前咱们是不是想多了？可能她实力真就这样。”
龚箭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柳如烟刚好在跑最后一个障碍。
他突然笑了，指着柳如烟：“你再仔细看——她过障碍时，呼吸没乱，肌肉没僵，连表情都没绷过。要是真到极限了，能这么轻松？”
老黑眯起眼睛观察了一会儿，还真发现了不对劲：“哎？还真是！那她为啥故意放慢速度？”
龚箭没回答，只是朝柳如烟喊了一声：“柳如烟，出列！”
柳如烟心里“咯噔”一下——该来的还是来了，她快步走到两人面前，立正敬礼：“指导员！”
龚箭盯着她的眼睛，语气平静却带着穿透力：“为什么不拿出真本事？”
柳如烟心里一惊——龚箭居然看出来了？她赶紧低下头，装出委屈的样子：“报告指导员，我没有藏私！这已经是我的真实水平了，我……我尽力了。”
龚箭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里面满是“真诚”，忍不住笑了：“是吗？”
“是的！”柳如烟赶紧点头，语气斩钉截铁，连眼神都没闪躲——她知道，这时候越心虚越容易露馅。
龚箭盯着她看了几秒，突然沉默了。他看得出来，柳如烟在撒谎，可对方滴水不漏的样子，让他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最终，他摆了摆手：“归队吧。”
柳如烟心里松了口气，赶紧敬礼归队。可她没看到，转身时，龚箭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
这女兵，藏得还真够深的，他倒要看看她还能藏多久。
当天下午，训练科目换成了实弹射击。
老黑声音洪亮：“都给我听好了！这是你们第一次摸真枪，枪口严禁对人，扣扳机前必须确认目标！每人十发子弹，按顺序来！”
轮到柳如烟领枪时，她指尖刚触到冰冷的枪身，脑海里关于射击的知识瞬间翻涌。
握枪的力度、抵肩的角度、瞄准的三点一线，甚至连呼吸与扣扳机的配合节奏，都清晰得仿佛刻进了骨子里。
她轻轻掂了掂枪身，重量、重心都恰到好处，恍惚间，这把九五式竟像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抬手就能找到最舒服的射击姿势。
“下一个，柳如烟！”
她走到射击位，双脚分开与肩同宽，双手握枪抵肩，右眼贴紧准星。靶纸在百米外模糊成一个小点，可她却能精准捕捉到准星与缺口的对齐线。
手指搭在扳机上，她刻意放慢呼吸，在呼气的间隙轻轻扣动，没有用全力，只控制着枪口的轻微晃动。
“砰！”枪声响起，报靶员很快喊出成绩：“八环！”
接下来的九枪，柳如烟几乎复制了同样的动作——力度、角度、呼吸节奏分毫不差，报靶声也次次相同：“八环！”十枪结束，总环数八十，刚好卡在中等偏上的水平。
周围的新兵大多是第一次打枪，有的脱靶，有的勉强凑够五六十环，看到柳如烟的成绩，不少人悄悄点头。
“这女兵挺厉害啊，第一次就能稳定八环。”
可这份“厉害”，在何晨光和王艳兵面前瞬间没了存在感。何晨光第一个上场，动作行云流水，十枪下来，报靶员连喊十个“十环”，总分一百。
王艳兵紧随其后，常年玩气枪的手感没丢，同样以一百环收尾，两人还互看了一眼，眼神里的较劲藏都藏不住。
看着公告板上何晨光、王艳兵的名字牢牢钉在榜首，柳如烟悄悄松了口气，八十环的成绩不算差，不会被当成拖后腿的，可又远不及两位主角扎眼，刚好落在“中等”的安全区里。
新兵们解散后，龚箭特意让报靶员把柳如烟的靶子取了过来。他捏着靶纸边缘，指尖拂过上面的弹孔——十个孔眼密密麻麻挤在八环区域，间距不过两三厘米，连偏移的方向都几乎一致，一看就是刻意控制的结果。
“老黑，你过来看看。”龚箭把靶纸递过去，语气里带着笃定，“十枪，每一枪的落点都稳得离谱，没有丝毫新手的慌乱。”
老黑接过靶纸，眯着眼凑近了看，越看越惊讶：“乖乖，还真是！你看这弹孔，要是稍微调整下准星，哪怕就偏一点点，剩下的九环甚至十环都不是问题！”
他挠了挠头，满脸困惑，“这丫头明明有这本事，为啥非要藏着掖着？”
龚箭靠在旁边的树干上，手指轻轻敲击着靶纸：“这就更验证了我之前的猜想——她一直在藏实力。”
他顿了顿，眉头微蹙，“只是我想不通，她一个新兵，放着表现的机会不用，偏偏要搞这‘中等水平’的戏码，到底图什么？”
老黑盯着靶纸看了半天，突然冒出一句自己都觉得离谱的话：“指导员，你说……她会不会是因为不想被过多关注？”
话一出口，他自己先摇了摇头，“不对啊，当兵的谁不想拔尖？哪有人故意往平庸里凑的？”
龚箭没反驳，只是把靶纸叠好放进兜里。风卷起地上的尘土，他看向柳如烟离开的方向，眼神里的探究更浓了。